《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58、（番外）因果·三

　　到了月底，宫里那位命妇，也就是从前给源氏公子和末摘花牵线那个人，途径王府，她心想：“自从公子被流放到须磨后，弘徽殿那位太后，愈发得意了，我在宫里的日子也难过，实在无法关照这个小姐，想必她会怨恨我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没了源氏公子的周济，这位小姐怕是只能艰难度日，今日我途经此处，不去探访一番，终究是不对的。”她于是走进王府。

　　此时已是暮时，天上繁星烁烁，常陆王府却是一片漆黑，晚风拂过，草木摇落，其声凄凉，似有猿鸣枭啼，王府湮没在荒草中，一点亮光也没有，真像是精怪的洞窟。

　　命妇心想：“此处一点光亮也无，想必那个人已经搬走了罢。”她心中害怕，转身欲离去，忽然听见隐约的琴音，曲调耳熟，正是婉转动听的《吕波调》，琴音从坍塌的廊道后传来。

　　“看来那个人还在，我已经来了，如果不进去看看，到底是说不过去的。”她于是绕进后殿，看到两处的烛光，非常昏暗，只见有几个年老的侍女坐在烛光前，正在低声抱怨。

　　这些侍女散漫惯了，没料到有熟人来探访，各个喜出望外，连忙去告知小姐。她们梳着过时的发髻，斜插着老旧的栉子，命妇见了，觉得她们的样子真古怪啊。

　　末摘花听闻命妇前来拜访，连忙从破烂的寝台里起身，套上红衫，罩着一件紫褂，衣裳虽然整洁，但明显看得出很旧了，真是寒酸。

　　今夜月光很明亮，命妇打开隔窗，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这个人，只见她头发浓密而长，下端的形状异常美丽，再看她形容消瘦，容貌仍然很普通，并无多少娇艳之色，但毕竟气度高雅，与众不同。

　　她心想：“啊，这个人多么可怜啊！公子被贬谪了将近三年，她一直在此处等待着，就是世间最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感动落泪吧！她的境遇一向凄惨，倘若未曾遇见公子，没有得到过周济，想必也比如今要好些，世间的人，没有度过富贵的生涯，极少有不能忍受贫苦的呢。”

　　府中格外荒凉，一片黑暗，命妇身处其中，觉得异常可怕，不知这个小姐如何能忍受下去的，她心想：“若源氏公子还在，我在宫中也不至于失势，落到这种地步，现如今我自身难保，就算想帮助这个人，也没有办法了，唉唉，真是可恨啊！”

　　命妇告辞后，那个男子仍然时常来拜访。

　　常陆王府的侍女们，都认为源氏大将绝无回京之日了，他们都觉得，这个男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然而末摘花毫不动心，顽固之极，无论他怎样求爱，都毫不动心。

　　末摘花心想：“源氏公子是何等的人物，‘曾经沧海难为水’，教我怎样接受别的男子的求爱呢？当初若没有公子的照拂，我便如庭中的荒草，不知蔓延到何处去了。如今公子遭难，我更要等待他，怎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动摇了我的心智呢？”

　　那个男子时常寄来书信，她看也不看，扔在一旁，侍从看不下去了，便会拾起信读给她听，信纸用香细细熏染，笔迹一丝不苟，十分风雅，看得出信主人的用心，然而末摘花丝毫不感兴趣。

　　深秋之时，天上飘下小雪，男子又来拜访，他乘着牛车，驾车的童子样貌俊秀，帘帐上系着青色丝绸，飘飘欲飞，远远看上去，像是仙境里飞下的座驾。

　　小姐坐在客室，微微感到寒冷，她是个固守古风的女子，不肯轻易让他进入客室。

　　男子并不放在心上，他坐在廊道上，看着庭中盛放的梅花，对小姐的恋情更深了，动人的情话向雪一样飘落，想要立刻见到她，想要握住她芬芳的衣袖......

　　他道：“雪下大了呢，庭中的梅花开得真是美丽。”

　　小姐听了，无缘无故觉得厌烦，她保持沉默，并不作答。

　　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您不喜爱梅花么？”

　　她念诗道：

　　“世间千种红，相似不相同。
　　梅花雪中开，不见故人容。”

　　男子听了，心想：“这个故人是谁呢？她心中所想的人，一定是那个源氏公子吧。唉唉，若是旁人，我自信绝不会认输，可是她所爱的人，偏偏是那个源氏公子，我对她朝思暮想，她却思念着另外的男子，想必从前源氏公子也曾对她说过这些话把，想必他见过她衣袖的颜色，想必他曾经和她同榻而眠......”他的嫉妒之情，难以抑制。

　　他念诗道：

　　“尘世千种红，我独爱一种。
　　不是梅花色，唯爱伊人袖。

　　“我郑重地向您求爱，希望可以迎娶你，请你不要再想着什么故人了，‘往事不可追’，请答应我吧，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周围的侍女们听了，个个喜出望外，连侍从都对小姐苦苦相劝，希望她能够接受。

　　不过小姐丝毫不动心，她道：“当初帮助您，只不过是为了给我等待的那个人祈福罢了，我这样身世飘零的女子，没有可称赞之处，请您勿在我身上浪费光阴了，不如去找一个身份高贵，与您般配的女子成亲吧！”

　　男子怀着恋情上无望的痛苦，道：“无论您怎样拒绝我，我都不会放弃，我会一直等待着，等您回心转意。”

　　天上的雪下大了，地上渐渐积起雪来，风吹过，雪霰四处纷飞，梅花的颜色红得出奇。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他告辞离开，准备乘坐牛车回府。

　　小姐忽然道：“雪天路滑，请您一路珍重。”

　　男子听了，更加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他还未反应过来，突然流下眼泪，落到廊道上。

　　穿过蔓草丛生的庭院，绕过坍塌的廊道，在破旧而结蛛网的屏风后......

　　纸扇窗后，依稀可见侍女们走动的身影，那个人呢，她在哪里？

　　男子心有所感，回道：“珍重，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