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60、（番外）因果·五

　　傍晚，忽然下起了雨，那个男子呢，看着不断落下的雨，不知怎得，忽然想起了常陆府的小姐，于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只想立刻见到她。

　　此时天色将晚，狂风呼啸，雷雨阵阵，牛车寸步难行，仆人们纷纷劝阻他，他不肯依从，只好身着雨笠蓑衣，独自冒雨赶到常陆王府。

　　雨水倾盆而下，天地茫茫一片，难辨路途，他浑身是雨水，也不肯停下，真是被恋情夺取理智的轻狂男子呀。

　　小姐才送走了侍从，哭哭啼啼直到睡去，又被这突然到来的大雨惊醒，更是愁上加愁，雷声隆隆，使人心悸。

　　她唯恐头上的屋檐坍塌，又担忧雨水漏下，湿寒难止，种种情状，实在不知如何描绘了！总之这样的生涯，难怪侍女们抱怨不止，这个小姐能忍受下去，可见确实心志坚定。

　　男子好容易穿过杂草，看到后殿门外守着的侍女，已经是深夜了，他问道：“不知小姐可睡了否？”

　　光线昏暗，侍女们看见他一身雨水，都觉得惊奇，以为是精怪化身的贵公子呢。大家看他为了见小姐，愿意冒着这么大的风雨前来，都觉得很感动，于是连忙将他迎入客室，另外的侍女则去告知小姐。

　　小姐听了，也大为吃惊，她心有所感，不知想到了什么，想要吩咐侍从，却忽然想起侍从已经离去了，于是只好亲自打开箱子，取出一件男子穿的常服。这衣裳原本是为源氏公子准备的，因为源氏被流放至须磨，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一直放在箱子中。

　　“请将这件衣裳，送给那位公子吧。”她对身边的侍女说道。

　　侍女接过衣裳，心想：“小姐总算开窍了呢。”

　　纸扇窗紧紧关着，男子也不避讳，让侍女们回到内室，就直接在客室换上衣裳，微弱的烛火微风中轻轻摇晃，他脱下湿了的衣裳，又换上侍女送来的干净衣裳，身姿都映在纸扇窗上。

　　小姐瞥了一眼，羞得满脸通红，身旁不知礼数的侍女们，都向她挤眉弄眼，她觉得可恶，又狠不下心苛责她们。

　　“多谢您赠与的衣裳，很合身呢。”

　　他话是这样说，心中的嫉妒之情难以抑制，心里却想到：“这个人独居王府，哪里有男子的衣裳呢？这应该是她为源氏公子准备的吧。”

　　小姐默默无言，也不问他何故深夜前来，这种态度，若是换成其他男子，想必会感到恼怒吧。无论如何，这样冷淡的招待，在恋情上如此不解风情，哪怕身份再如何高贵，品行再如何坚贞，都实在是件可恨的事。

　　然而那个男子丝毫不见怪，他已经习惯她的沉默了。

　　“您一定在怪罪我，为何深夜前来扰您清净吧！请您原谅，我实在难以抑制对您的恋情，希望立刻见到你。唉唉！这种轻狂的话，您一定不想听，然而我还是想告诉您，我的思念片刻无法停止，一看到窗外落下的雨，我就想起了你。”

　　内室的剩下两个年老的侍女，如今已经坐着睡着了。

　　窗外的雨声并不停歇，反而越下越大，整个常陆王府一片漆黑，只有此处有一点光亮。

　　小姐并不回答，她站起身，轻轻移步到纸格窗，手指贴上自己的影子。

　　那个男子也靠近，举起手轻抚她的影子。两人隔着一扇薄薄的轻纱，沉默不语。

　　“你为何不把纸扇窗打开呢？”她问道。

　　男子轻笑，说：“我若冒然打开了，您一定会讨厌我，我宁愿忍受相思之苦，也不愿做出让你怨恨的事，比起不爱我，让您怨恨我，更让我感到痛苦呢。”

　　小姐仰起头，看着他映在纸格窗上的身影。

　　她接着说道：“今日的雨真大呀！不知何时才会停歇。”

　　“我曾听侍从说，您尤其害怕雷雨天，请您不要担忧，直到雨停前，我都不会离开。”

　　小姐听了，道：“那么雨停之后，您答应我，一定要离开。”

　　这个人真是冷酷呀。他心想。

　　不过他还是答道：“如您所愿，我无所不从。”

　　他话刚说完，小姐竟然轻轻打开纸扇窗，露出一道缝隙，烛光微微摇动，她的面容并不真切，露出的那双眼睛，离他只有一尺远。

　　她轻声道：“请您说话算数。”

　　接着，她推开整扇纸格窗，从内室走出来，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面容并不美丽，只是普通女子的容貌，浓密的头发足有九尺长，垂在地上。

　　“请您答应我，雨停之后，一定要离开。”

　　他还是恍恍惚惚的，被那双柔软的手轻轻握着，就像被命运的索线死死捆绑着，不愿挣脱，挣脱不得。

　　雨声越来越大，内室里的侍女彻底酣睡，庭外一片漆黑，不见一点光亮。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两个人。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念诗道：

　　“梦中现世不分明，
　　世事真假何人知？

　　啊，我总觉得见过你呢。”

　　小姐念诗道：

　　“莫管明朝春秋事，
　　且尽今宵良夜欢。”

　　巨大的洪流像要淹没这片荒芜的王府，天地一片漆黑，紧紧贴合在一起。

　　雨点无情地袭击着庭中的花朵，难舍难分，一切只剩下雨声，越来越激烈，花朵被雨水冲刷得更加鲜红，却无论如何都不被彻底摧折。

　　雷声轰隆而至，闪电照亮了两道紧紧偎依的身影。

　　浓密光洁的黑发披散在地，衣袖被紧紧捏着，像是要把花纹刻进手心，她轻轻蹙着眉，高高扬起头，像只展翅欲飞的鸟儿，

　　雨水不知何时才会停歇，与花木纠缠着，难分难舍。

　　她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问道“这是梦吗？”

　　他抓住她的长发，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就算是梦，我也不愿醒来！”

　　雨声渐渐小了。

　　天明之时将近，外室中，散落的层层单衣铺在地上，一片狼藉。

　　“雨要停了呢。”她听着庭中渐渐变小的雨声。

　　“我真希望雨永远不要停。”

　　小姐问：“为何呢？”

　　男子不语，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终于，雨停了，内室的侍女也快醒了。

　　小姐打开外室的纸扇窗，看着破损的廊道，和被雨水湮没的庭院，对他道：“请您遵守诺言，离开吧。”

　　他的欣喜一扫而空，看着她无悲无喜的双眸，问道：“您希望我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是吗？”

　　末摘花道：“请你从此以后，都不要再来见我了，昨夜就当一场了无痕的梦吧，梦终于会醒，我们也终于要分离。”

　　男子忽然流泪，叹息道：“您真是一个无情之人。”

　　他念诗道：

　　“我有所爱思他人，
　　使我求之不能得！”

　　他踏着满庭的雨水，离开了。

　　从此后，男子再也没有前往拜访过，末摘花仍然艰难度日，等待源氏公子记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