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47、空屋之思

　　且说荻光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他对情爱之事并不上心，却也有放心不下的女子，这个女子就是养在府中的近江姬的女儿，明泉姬。

　　小姐同情那个未曾蒙面过的表妹，待这个可怜的小女儿如若亲生。明泉姬呢，也生得一副好相貌，小姐教她弹琴写字，明泉姬的才艺品格都很优越。

　　这个人性格温柔淑雅，肖似其母，与佐藤君完全不同呢，这个女儿养在府里到七八岁左右，被她外祖父接了回去。

　　原来自从小姐姨母去世后，这个外祖父以为自己年岁将尽，只得将明泉姬送给小姐抚养，然而直到明泉姬长到七八岁，他的身体仍然很康健。

　　正巧呢，佐藤君的原夫人，在那一年因怀有身孕难产去世了，步了近江姬的后尘。佐藤君对这个原夫人，感情已无比淡薄了，但仍然感到哀伤。

　　佐藤君在她死后，便请求明泉姬外祖父，将明泉姬送回府中。

　　明泉姬的外祖父，对佐藤君自然是痛恨无比的，然而他行将就木，小姐虽生性善良、待人亲和，却始终不是明泉姬的亲生母亲；佐藤君呢，对近江姬一直念念不忘，对这个亲生女儿，也时时记挂在心头。

　　如今佐藤君已经是中将的职位了，明泉姬有这样的父亲，想来将来的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他已经知道常陆府小姐与近江姬的关系，觉得他们真是宿命姻缘，不过他心知小姐对他并无爱情，因此自从送去那封信后，佐藤君便未在打扰过小姐。

　　他设计陷害东坂君，觉得毕竟对不起小姐，看到小姐如此悉心地照顾明泉姬，更是感到愧疚。

　　佐藤君因为这些缘故，只能托求小姐姨父，向小姐将明泉姬讨要回去。小姐抚养明泉姬七八年，早已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了，红叶荻与荻光，也很舍不得她，然而姨父数次恳求，她只好让明泉姬离开。

　　明泉姬养在府中这些年，吃穿起居，都与红叶荻一样，小姐对几个孩子一视同仁，这几个孩子年纪尚小，因此荻光常常能见到明泉姬。

　　荻光呢，一直将明泉姬当作妹妹来看，然而少年情窦初开之时，不免也对乖巧懂事的明泉姬，产生恋情。明泉姬离开后，荻光常常因思念她流泪呢。

　　他常常给明泉姬寄去书信，童稚之年的笔迹拙劣，措辞也天真幼稚，然而毕竟直诉衷情，真挚的情感亦能打动人心。

　　“你走到哪里去了呢？我真是想念你呢，你也会想念我吗。去年春天，我们捉住的那只小鸟，已经长大了好多，前几日母亲让我把鸟儿放了，因为鸟儿会飞到你那里，你看见我们的鸟儿了吗？如今快到秋天了，我们约定好去庭中折取枫叶，不知你何时才能回来。”

　　明泉姬读完信，也伤心泪落，她思念荻光，并不亚于荻光思念她呢。她的样貌非常美丽，落泪的样子格外引人怜惜，她的外祖父并不是个古板的人，对明泉姬的教养并不严格，他很看好常陆王府的荻光小公子，但两个孩子毕竟还很稚嫩，他虽然不阻碍荻光寄信，却也不支持红叶荻回信。

　　小姐虽知明泉姬回到了佐藤君身边，却并未阻止荻光对明泉姬产生恋情。她自己命运多舛，常常身不由己，再说过去恩怨，过了这些年都归于原点，她希望荻光能随心所欲，不受羁束。

　　佐藤君，一直对小姐心怀愧疚之情，他虽然对东坂君极尽打压，但是心中一直希望与她重归旧好。

　　荻光呢，深得源氏公子疼宠，已经当了殿上童子，公子如今是太政大臣，权势滔天，荻光自然是前途无量。因此，佐藤君对荻光与明泉姬之事，一直乐见其成。

　　东坂君不知小姐与佐藤君的往事，加上对明泉姬也很满意，便并不阻挡这桩亲事。他远在千里之外，府中诸事，全由小姐上下打点。

　　明泉姬年纪虽小，却已通世事。她与荻光原本是普通的兄妹之情，但这些年与他的情谊越来越深，荻光的容姿高雅无比，并不输与年轻时的源氏公子，他们终于结下恋情。小姐打算等明泉姬再长大一些，便让荻光与明泉姬成亲。

　　一日深秋，秋风阵阵，庭中红叶飞落，景象很凄清。

　　东坂君离开这一年，小姐日日夜夜呆在这空寂的府中，除了拜佛礼事，再没有出过府。

　　她常常觉得自己被无形的枷锁，铐住了身形，举止行动都无法自专由。

　　小姐正在为东坂君做衣裳，旁边坐着侍从帮衬。源氏公子这段时间来过两次，只有一次留宿府中。公子惧怕外人发现他的微行，并不能常常来府上，他常常感到烦闷。

　　公子权高位重，一举一动都被世人看重，不能随心所欲自专由。他曾想过将小姐直接迎入二条院，就不必忍受这痛苦的相思之情了，然而这终究是痴心妄想，小姐毕竟已为人妻，公子只得按捺住。

　　小姐挂念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坂君，为他寄去做好的新衣，不过无论寄去多少新衣，她都觉得不够。

　　她安心接受现状，静待东坂君归来。

　　此时正是秋气寒肃，草木凋零之时，廊道木柱旁却蔓草丛生，开满了颜色明艳的红花，颜色不逊于枫叶呢。小姐让侍女折了几枝，盛在折扇上，供其欣赏。

　　她不喜红色之花，不过这些深秋开放之花，倒是让她情有独钟。

　　这些花的名字叫“末摘花”，原本是盛开在卑贱人家之花，因其零落无华，不得人爱的缘故。

　　小姐突然想起一句诗句：“明知此花无人爱，何必栽培末摘花？”她觉得梦境与现实重叠，不知何时是梦境、何时是现实。

　　那红色的末摘花，是多么像她鼻尖那点深红啊！她一直将鼻尖那点可恨的深红，当作前世的冤债，因此不敢祈求今生的福寿。

　　这深秋的丛花，就算再能经霜御寒，也熬不过寒冷的冬日吧。她觉得自己的命运，与这花颇为相似。

　　早年丧父丧母、孤苦无依，生涯艰难贫苦；之后受到男子的侮辱，又不为自己丈夫所爱，经历了生离死别，生涯如此凄凉寂寞。不过，小姐仍然感激，她从不后悔经历这些事，正是这些事，才造就了她全部的人生。

　　她常常感到迷茫，偶尔也会怅然若失，困在这小小的宅院，须臾便是半生，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就已经结束。

　　小姐靠在书案边，长长的头发堆在地上，分外美观，她在一张杏黄色的陆奥纸上写道：“无缘蝶化梦，有情枝可栖。天地只物我，万籁寂无音。”

　　寒风吹过，满庭的红叶飘落，外室的隔窗被打开，高高的屋檐，满室空寂。

　　她轻叹：“世间万事，我已无恐惧，我只怕恨不能终了，爱不能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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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明知此花无人爱，何必栽培末摘花？”这句话是原书中源氏公子嘲笑末摘花样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