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46、绝望之爱

　　傍晚，源氏公子实在按耐不住，于是遣唯光送来礼品，再次驱马前来拜访。

　　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和府中侍女照常调笑，小姐在房中隔着屏风听到他的声音，觉得这个人好生可恶哇。

　　公子穿过廊道，容姿异常出彩，侍女们都感动不已，心想定是小姐前世积福，今生才能获得源氏公子的青睐。

　　他想进入客室，不过小姐命侍女紧闭纸扇阁，他只好在廊道与她对晤，小姐又推说身体不适，不愿见人，令公子颇感无趣。

　　他决心今夜留宿常陆王府，因此不再纠缠这个人，一心陪伴荻光和红叶荻游戏。

　　红叶荻年龄不小了，明年就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小姐从前认为公子为人正直，如今发生了这等事情，不再放心让他接近红叶荻。

　　红叶荻天真烂漫，一直被养在深闺，男女恋情方面之事，她一概不通。小姐颇为后悔，但如今一双儿女都全心信赖源氏公子，反而对东坂君疏远了。

　　她想到东坂君，只觉得自己更加不配作为他的妻子，实在不知该如何将此事告诉他，这真是世间最为不幸之事。

　　等天快要黑的时候，突然有宫中的使者来到王府，原来是冷泉帝邀请公子进宫赴宴。

　　这位陛下年前娶了二条妃子的女儿，退职斋宫的秋好皇后，秋好皇后年纪比冷泉帝大几岁，本来被朱雀帝看中，想要纳为妃子。不过源氏公子横插进来，将秋好皇后许配给了冷泉帝，秋好皇后品行端庄，举止高贵，颇有其母六条妃子的风采。

　　公子早年因为夕颜和葵姬之死，怨恨过六条妃子，然而妃子死后，他又感到后悔，因此决定当秋好皇后的保护人。

　　有这层关系，秋好皇后原本很信赖公子，然而源氏公子毕竟有更改不了的癖好，他询问皇后对“春樱”与“秋枫”的喜爱，以及欲图窥探皇后的玉容，都是逾矩之行。

　　秋好皇后因此怨恨他。不过冷泉帝因为公子与他的那层隐秘关系，非常孺慕他这个生身父亲，宫中大小宴会，冷泉帝都派人邀请，希望能够与他多多亲近。

　　公子于是将要离开王府，前往宫中赴宴。他觉得与小姐分离一刻，都是无法忍受的痛苦，他隔着帘幕与小姐告别：

　　“秋月遥遥照行路，
　　不及君使我目明。”

　　小姐深恐周围的侍女听出另一层意思，因此答诗道：

　　“夜深秋月遥遥明，
　　只愿君心如目明。”

　　公子听出小姐的意思，觉得颇有兴味，他于是告辞离开。

　　正巧，公子走后不久，东坂君写给小姐的书信，便被使者送到了。

　　小姐收到书信，沉思良久，终于展开。

　　往昔东坂君对她非常冷落，如今终于有所改变，自己却又被源氏公子强占，他在信中倾诉衷情，令她又是感动，又是痛苦。

　　她且喜且悲，终于泪流不止，沉思良久，展开一张淡青色的陆奥纸，在上面写道：

　　“吾身处幽冥，唯君如明光。
　　引我渡三途，终至极乐境。”

　　东坂君双目失明，于她而言，却如黑夜中唯一的光，她曾经在佐藤君那件事发生后，寻死觅活，只想一死了之。直到遇到东坂君。

　　如今源氏公子这件事发生后，她振作精神，不再像从前那样痛恨自己的命运。

　　她心想：“世间无限人，无限事，各自有苦有难，我连早年最艰难的那段时日都熬过来了，为何如今又开始痛恨命运呢？那个人从前极不愿亲近我，如今也终于有所转变，从前我求之不得的事，已经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请再坚持一下吧。”她决心与源氏公子周旋，等待东坂君的归来。

　　她在信纸上写道：“......您亦思念着我么？”

　　夜晚，小姐思虑重重，无法入睡。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源氏公子这样的人物，会对她产生恋情。她不以此事为福，反以此为祸。

　　小姐坐在案前，对着常陆王妃留下的舍利子，回忆往事。待夜深，侍女们都睡过去了，她仍然坐在案前抄写佛经，希望能帮助东坂君恢复光明。

　　自从昨夜之事发生后，无论是内室还是外室，都安排了侍女，红叶荻房中亦如是，然而毕竟已经无法挽回了。

　　小姐思虑太重，又实在难以入睡，因此头昏眼花，她不喜照镜，房中一般是不备铜镜的，不过正巧香案上有盏铜镜，不知是谁放置的。

　　她随意一瞥，发现镜中的自己，竟然是一个绝世美人。

　　她起身，怔怔盯着铜镜，鼻尖那点难看的红色果然消失了，真是难以置信。

　　苍白的皮肤有了些许血色，突兀的额骨和长长的鼻子，被饱满的额头和端正的鼻梁替代了，怎么看，都是一个稀世美人，与从前的她完全不同。

　　她苦苦思索，终于想起在梦境中，她谨记王妃的话，每夜必定会自照王妃赠与她的妆奁。

　　从前，她一直怀抱隐秘的心愿，希望妆奁能让她变成容貌普通的女子，这么多年，她已经放弃了这个愿望，却没想到，妆奁真正的功效，是让她在夜间改变容貌，成为一个绝色美人！

　　或许正因这层缘故，源氏公子才会对她产生不可思议的恋情吧！

　　小姐不由感慨万分，东坂君双目失明，从来没见过她的样子，她常常感到幸运，只因在东坂君面前，她不必遮掩自己的容貌，不必担忧他会厌弃自己。然而正因如此，东坂君并未发现夜中她的容貌，亦未有时机让她袒露这个秘密，导致夫妻二人之间始终有所隔膜、不曾敞露心扉。

　　却不想神佛赐予她的恩典，被源氏公子得到了，小姐想起前因后果，真是无限感慨。她想起从前做过的梦，终于认清宿命轮回，是避无可避的。

　　她心想：“或许真正与我有缘之人，原本就是源氏公子吧！我与东坂君结为夫妻，应该是一场意外之事。”

　　近来，她总觉身体不适，或许是青年时生的那场大病的缘故吧，当初生荻光的时候，她也差点没撑过去，如今她已经三十多岁，在贵族女子里，已经算长寿的了。

　　“人生苦短，皆有一死，因果循环，仍有来世，我并不恐惧死亡呢。然而，我心中仍有执念，不愿轻易死去。那个源氏公子，就算是我命定之人，我也不认为他会爱上我，也许只是觉得我可怜吧！我何必因此动摇对东坂君的爱情呢？”

　　她对着铜镜打量自己，鼻尖那点红色果然消失。

　　“这幅容貌真是美丽呀，如果我出生便是这个样子，那该多好，不必担忧会被男子厌弃，不必苦守着东坂君一人，不必恐惧他会恢复光明看到我本身的样子。然而，就算有这样的容貌，又能如何呢？他双目失明，根本看不见我的样子，从前王府贫苦的生涯，也不会因此改变。做女子的，如果没有继承丰厚的财产，无论做到什么地步，都只能依靠男子生存，真是可恨呐！”

　　她彻夜未睡。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的末摘花因貌陋被源氏公子嫌弃，她一定想要成为一个貌美的女子吧，前世的心愿在我写的这章里得到了满足，但这一世的她，已经不是爱慕源氏公子的她了。
我觉得这就是命运，在这篇文中，我的设定和原书息息相关，比如小姐梦到过前世的事，她今生也穿过前世的衣服，就是那件被源氏公子嘲讽的衣服，但这一世源氏公子见到那件衣服时，他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了。
侍从的故事也是，原书出现过的人物，我基本都在这本书里提过了，她们有不同的人生经历，但是内核是不变的，我一直害怕ooc，所以很用心地将所有人经历的事与原书挂钩。
所以前世今生这种事，前生的心愿，今生的执念，来世的经历，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想法了。
前世源氏公子并不爱末摘花，这一世末摘花并不爱源氏公子，下一世呢，下一世的源氏公子会不会再遇到夜间拥有美丽容貌的末摘花？他决心将她迎入二条院，会不会重复原书中末摘花的命运？
所以我并不相信转世he这种事情，每个有亏欠有遗憾的人都想要靠来世来弥补，这本书有原书的因果循环的思想，也有来世今生的桥段，但是都如花梦影，还是珍惜当下吧。比心心。
写这本书也不是为了给末摘花一个美好的结局，无论是哪一世，其实她都不是悲剧的，爱情只不过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她有自己的人生哲学，这是她自己谱写的人生，悲苦喜乐都是她自己经历的。不如把这本书当作她的人生传记来看吧。
这就是我认为的命运，无论多少个重来，前一个重来对着一个重来产生影响，那么下一个重来呢？命运就是避无可避，命运就是难以掌握，命运就是斗争不休，然后失败，然后重来，直到死去。
末摘花的选择从来都是坦然接受，以此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