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22、春日之恋

　　春日很快就要过去了，东坂君送给小姐的那几枝红梅，已经枯萎了很久，小姐将残花剪去，只留下干枯的枝干，仍然插在瓶子里。

　　一日，她端坐在香案前，思念已逝的常陆王妃，她用便宜的纸，抄写经书箴言，虽然天资不足，不能深入理解佛经的奥义，然而她心境平和虔诚，亦是可喜之事。

　　庭院花草繁茂，鸟雀鸣叫，一片热闹。侍女们闲来无事，聚在一起挑针穿草；或者略有才情一点的，便和诗吟唱，欣赏春日如云的樱花，自从有了东坂君的接济，常陆王府终于不再同往日那般萧条荒芜了。

　　侍从在小姐身边侍奉，大目在后院陪小君玩耍，小君偷藏的小猫，已经长大了不少，性子贪玩，常常跑出篱笆。

　　这日，小姐抄写完佛经，供奉在香案上之后，便与侍从离开了。那只偷跑出来的小猫呢，身子一扭，像个白长条似的，在小姐和侍从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溜进了房里。

　　它在里面上蹿下跳，对香案上浓郁的熏香有了兴趣，身子往前一扑，便跳了上去，踩到了小姐刚抄完的佛经上。

　　房门外小君和大目着急着四处找它，却不见踪影。

　　香案上供奉着连接王妃命途的舍利子，装在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小猫窜上香案碰它，木盒便掉到了地上，顺带掉出了那颗珍贵无比的舍利子。

　　小猫从香案上跳下，凑过去嗅它，正在这时，小君跑了进来，她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这只猫闯下大祸，把舍利子吞了下去。

　　小君身后的大目头昏眼花，还没看清，但见香案上一片狼藉，便知这猫闯下大祸。她心疼小君，决定悄悄瞒下此事，只是这只猫却是不能再留了。

　　小君眼见小猫吞了舍利子，心慌不已，她瞒下大目，说道：“幸好只是弄乱了屋子，我们悄悄收拾干净，小姐应该不会发现罢。”她迅速捡起木盒，将弄乱的屋子收拾整齐。

　　大目和小君收拾完残局，便悄悄带着猫儿离开了，小君舍不得猫儿，然而也无可奈何，便和大目一起把它放到野外。

　　只有小君知道，木盒里的舍利子被小猫吞了下去，她心事重重，虽然知道小姐平时不会打开木盒，但事情总会有败露的一天，她于是打定主意，在一日无月的夜晚，悄悄往木盒里塞了颗寻常佛珠，模样倒是相似。

　　一日，小姐在室中弹奏七弦琴，东坂君端坐在小姐对面，他双目轻闭，面貌清秀，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呢。

　　东坂君含笑地听着小姐的琴声，觉得七弦琴的音色颇为动听，他曾听说常陆亲王是弹奏七弦琴的名手，小姐虽然弹得不是很好，但也不算折辱了亲王的名声。

　　东坂君看不到小姐长什么样子，觉得毕竟很遗憾。这个人也许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呢，他这样想到，对小姐愈发满意了。

　　小姐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女子，却因种种不堪言的缘故，佯装不知恋人之间的事；东坂君亦很有分寸，从不做逾矩之事。

　　这一年两人常常用书信来往。东坂君对汉学的造诣，不下于那个文章博士佐藤君，小姐每当遇到难解的学问时，便会在信上询问东坂君，两人的恋情渐渐确定下来。

　　不过，他们虽然确定了彼此的恋情，相处起来却若即若离，并不亲密，令小姐颇为怨恨，然而她毕竟不是喜爱撒娇调情的女子，因此虽然心中痛苦，却从不对东坂君谈情说恨。

　　这个东坂君，广泛地爱好各种高雅的乐器，就连作画也是高人一等，只可惜后来双目失明。他年幼时随父去过中国，学习了汉诗和佛法，是个不可多得的饱学之士，失明之后，他对仕途不再热衷，反而专心致志研究学问，取得了极大的成就。

　　他曾经喜爱的那个女子，也是个才艺出众的女子，是小姐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可惜那个女子不能遵守与东坂君曾经许下的誓言，在东坂君双目失明后，便离开了他，让东坂君耿耿于怀、难以忘却。

　　小姐一边弹奏，一边垂头悄悄看东坂君，虽然东坂君看不见，小姐仍然觉得很害羞。

　　他手中持着一枝樱花盛开的枝干，是那个机灵的童子为他折的，东坂君轻嗅樱花枝的清香，想到了那位令他怨恨的故人，他吟诵道：

　　“樱花还似往年好，
　　故人今始换新颜。”

　　小姐抚弦的手按住了弦，她答道：

　　“樱花颜色年年好，
　　常思故人使我悲。”

　　我亦思念我逝去的双亲，然而如今有您的陪伴，让我不再如曾经那般悲伤了。”小姐低着头脸色发红，鼻尖那一点非常显目，真是难看啊。她不知东坂君在思念谁。

　　东坂君将樱花枝递给小姐，小姐接过细细欣赏，东坂君说道：“我无缘再见到世间万物的颜色，连这樱花枝，也再也观赏不了了，真是遗憾啊。”小姐含笑，答道：“这樱花枝最美的样子，难道您不曾记得吗？”她这样安慰东坂君。

　　窗外春色绝妙，惠风徐徐，鸟雀落在枝干上，鸣声悠扬动听。轻风掀起窗纱一脚，小姐望见庭中盛开的重重叠叠的樱花，心知有种说不出的情愫。

　　她膝行靠近东坂君，将樱花枝递送到东坂君手上，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接近，她的指尖触到东坂君的指尖，她样子很紧张，所幸仆从都守在外室。

　　小姐双肩紧紧夹着，哆哆嗦嗦地念到：

　　“今岁樱花何时落，
　　只愿花枝不分离。”

　　她神色紧张又喜悦，看上去真是滑稽。

　　东坂君对小姐的亲近并没有作何反应，他接过樱花枝，指尖轻揉柔软的粉色花瓣，感叹道：“世间万千种花，未有一种能胜过樱花之美，樱花在最艳丽之时凋落，樱花最美之时，便是凋落之时，绽放在枝干上的樱花，永远比不过凋落那一瞬间的美。”他念诗道：

　　“樱花终有离枝日，
　　应是花落纷飞时。”

　　小姐听着东坂君的话，颇为伤神，这春日明媚的樱花啊，凋落时亦是心甘情愿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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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樱花还似往年好，故人今始换新颜”：意思是今年的樱花与去年的樱花相似，但是过去陪伴身侧的人已经不是现在身边的人了。这里东坂君佯装感叹时光飞逝，其实他是在思念一个人，这首诗比较隐秘，他并不顾忌小姐听见。
2.“今岁樱花何时落，只愿花枝不分离”：今年的樱花何时落下呢，只希望花朵与枝干永伴。这是小姐在像东坂君隐晦地表达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