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17、琴音之忆

　　那位多情的源氏公子，此时正是十七八岁的年龄，宛如樱花盛开的一样，其容姿正盛，令人见之难忘。

　　他常常记挂着那个被鬼怪魇死的夕颜，觉得这个女子态度天真烂漫，举止温柔和蔼，真是个难得的美人，他对这个人恋情之深，超过其他女子。

　　因此自从夕颜死去后，他便一直在中下等贵族里，寻找与夕颜性情相似，得以毫无顾忌地宠爱的女子。

　　公子多方探听，给很多女子写过情书，好不容易有几个差强人意的女子，相处后却往往觉得扫兴。

　　原来正如那日雨中夜谈，这些身份低微的人家，虽也有令人眼目一亮的女子，然而始终是例外罢了，他并不中断对这类女子的找寻，但逐渐也收敛了心性。

　　且说东坂君上次拜访后，便常常给小姐送来书信，馈送丰厚的礼品，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亲自再来拜访。

　　小姐用上好的香气袭人的陆奥纸回信，这个时节，盛开的只有傲霜的梅花，小姐并不喜欢这花中君子，只因“同是一种红，相似不同命”，不过将信纸再系在松枝上，也未免不太合适，因此她悉心选择梅枝，将回信系在梅枝上。

　　或许因为整日孤寂无事，又或许因为东坂君的照拂，小姐的身体，比以前要丰腴了不少，她最近努力练习七弦琴，到夜中也不停息。

　　她毕竟病体才愈，连大目都看不过去了。

　　侍从呢，最近在斋院那里兼职，她是个青年女子，相貌也非常清秀，因此在斋院很得力。

　　她虽受到斋院上下的宠爱信任，却并不忘记小姐，她们多年的情谊之深厚，是无论如何也断绝不了的。

　　不久，东坂君又来了王府。

　　小姐坐在客室，远远便听见了马车慢悠悠前往常陆府王的声音，她环顾四周，觉得府中的陈设破败不堪，因此非常窘迫。

　　侍从这几天在斋院当值，并没有回来，仍然是年迈眼花的大目准备事宜，迎接东坂君的到来。

　　“那位大人要来了，您一定要有贵族小姐的矜重，无论如何，他的身份完全比不上您，你是亲王的女儿，请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大目絮絮叨叨说着这些话。

　　小姐默默听着，自从佐藤君那件事发生后，她就再未与其他男子回过书信，那些人都觉得她好生无情，她三番五次的拒绝，终于让那些男子退却了。

　　她心想：“这位大人不同呢，他看不到我的容貌，绝对不会是佐藤君那种人。”

　　大目细心地为小姐整理衣裙，她点上府中便宜的熏香和炭火，府中的炭火已经没剩下多少了，熏香的香气也不似从前点的那般馥郁，小姐更加觉得羞愧。

　　东坂君与她的对晤，很少有关风月，他态度很疏离，言行都很合矩，就是这番不近不远的态度，常常令小姐感到失落。

　　她照例苦思冥想，做出并不特别优秀的诗歌，与东坂君应和。

　　客室中，东坂君端正地静坐，“我方才进府之时，听到府中有优美的琴声，不知是不是从青山深处传到府中的仙乐呢？那声音真是悦耳呢。”

　　他夸赞刚才听见的琴声。小姐心知自己弹琴并不优秀，被他夸赞真是难为情。

　　一旁的侍女连忙让小姐再弹奏几首，她们觉得东坂君不像是轻薄之人，应该说对小姐怎么样都漠不关心吧，然而东坂君确实和小姐很相配，她们和命妇的关系很好，都热心地促进这件事。

　　小姐于是答道：“那只是小女无事拨弄琴弦的声音罢了，乡野之间的陋音，根本不足入耳，您远道而来，请让我再为您弹奏一曲吧。”

　　她悄悄进到内室，弹奏音调很好听的《吕波调》。七弦琴的音色本就悦耳，更何况亲王留给小姐的琴，是当时上好的名琴，《吕波调》的音律哀婉动人，听上去非常优美。

　　“这是《吕波调》吧，从前我听人弹起过，那是一个红梅盛开的雪夜，我至今都忘不了呢。”

　　小姐在轻轻吟唱《吕波调》的歌词。

　　“今夜月如钩，又闻折柳曲。故人今安在，与谁诉衷情......”

　　小姐弹奏完，周围的侍女因琴声回忆起过去，都觉得伤感，她放下七弦琴，回到客室的屏风后，对东坂君道：“这是一首别离之曲，是父王再世时教我弹奏的。”

　　东坂君听着琴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他觉得这琴音与众不同，常陆亲王家的小姐毕竟身份高贵，就算沦落于这世间罕有人踏足的地方，也不同于那些身份低微的、没有教养过的女子。他照例给小姐说一些趣事。

　　他说到在他以前的任地上，有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父亲在丞部任一个小官职，父女二人相依为命。父亲是个古朴的人，虽然疼爱女儿，却不曾教过她男女恋情的事，这个女子自由自在长大，性情天真活泼。

　　虽然身份低微，这个女子却生的十分貌美，她养在深闺，身边只有两个侍女，都是无知无识的乡野村女。

　　后来女子渐渐年龄大了，有了一个身份平平的情人，没有料到这个情人只不过是想玩弄她罢了。

　　被情人抛弃后，这个女子的艳名也被那个男子传出，许多男子向她求爱，都不是出于真心，她有很多情人，却常常感到痛苦，竟然想一死了之。

　　小姐听到这里，心想：“那个女子境遇可怜，这种男子真是不像话呀。抛弃女子的那个薄情男子，和那个佐藤君又何其相似，不过佐藤君好歹是个忠厚之人，不曾宣扬过这段隐秘之事。”她接着听下去。

　　佐藤君继续道：“当时地方上有一个豪强土霸，年龄已经八十岁了，听说这个女子生的貌美，便想娶她为妾，父女二人当然都不从。当时我年轻气盛，听说这件事，便递给那个豪强一句诗：‘八十老翁迎娇娘，女儿十六理红妆。’”

　　小姐心头微微一热，觉得这个人确实与众不同。

　　“那个豪强收到这句诗，也许是觉得惭愧吧，便打消了娶那个女子的想法。当时有人奉承那个豪强，认为他年老却仍旧风流，我也送去一句诗：‘今人皆羡公意雅，谁怜香泪落空床？’可见做女子的，身份太过低微容易受人轻贱，若没有强势的父兄倚靠，便容易如这个女子一样，受人欺辱。”

　　小姐心想：“东坂君果然不同于其他男子，与我去世的父亲很像呢。”

　　东坂君觉得小姐并不很牵人心肠，不过确实是做他妻子的首选，他此后常常来拜访常陆王府，偶尔又许久不回小姐的书信，她时喜时悲，不知如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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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同是一种红，相似不同命”：指她鼻尖的那点红色，也暗指末摘花和梅花的比较。
2.八十老翁那个的原型，是宋初四大词人之一的张先，八十多岁还娶年轻的姑娘当小老婆，有一句“一枝梨花压海棠”就是说他的。虽然“张三影”写词真的超好，但是这件事呀真的没人品，祸害了小姑娘一生。
本来这首诗是我写了讽刺他的，这里让东坂君用了用：
八十老翁迎娇娘，女儿十六理红妆。
古今皆羡张公雅，谁怜香泪落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