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12、友仆之情

　　且说小姐呢，虽然厌恶佐藤君这个人，但因为有他的援助，王府才不至于荒败，生涯也得以延续，所以仍然感谢他。

　　夏日长夜漫漫，她侧卧在床榻，面容憔悴，竟然看不出这是一个青年女子。

　　小姐心想：“也许我熬不到与母妃相见的深秋了。”虽然觉得痛苦，但如果就这样死去，也许还能早日见到她思念的双亲，她并不感到痛苦。

　　王府里的侍女都同情小姐，她为人宽厚，并不会厉声指责她们的错误，是个难得的好主人，她们对小姐的病情感到抱歉。

　　“那个佐藤君，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小姐虽然容貌不佳，也是个身份高贵的女子，怎能容他如此作践！”侍女们憎恶佐藤君，时常为小姐鸣不平。

　　侍从听了这些话，心中深感抱歉，她心想：“我真是个眼光短浅的人，当初错以为让佐藤君得逞，小姐便能与他结成连理，也不必再忧心衣食了。没想到，佐藤君只是想玩弄她，多可恨的人呐，当初若是我帮助她逃脱，也许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了罢。”

　　她非常后悔，希望小姐能振作起来，早点康复。

　　大家都悉心照料她，怨恨佐藤君的胡作非为，但她的病情却并无太大起色，这是她一心求死的缘故。

　　佐藤君离开京城的前一天，给小姐送了封信。

　　他的书法很是飘逸，写在淡紫色的纸上，看上去潇洒风流，毕竟与众不同，他是个有才能的人，就算是源氏公子，也夸赞过他的才华。

　　信上写道：“我突然接到离开京城的任令，时间仓促，未曾告悉与你，一想到我们即将分离，我便觉得痛苦不堪。然而任令急切，我实在不能与你亲自告别，望你早日康复，我对你的恋情始终如一。”

　　另附和诗一首：

　　“行马急促难久候，
　　君体病深令我忧。”

　　小姐收到信，知道他要离开京城的事，一面觉得解脱，一面又觉得可恨，她已不是几年前那个对情爱之事一无所知的女子，自然知道佐藤君这是抛弃她离开了。

　　侍从看了信，大为惊异，她没料到佐藤君是这种男子，觉得真是对不起小姐。

　　小姐虽然性情孤僻，生性害羞，然而王妃在梦中细细嘱咐她的话，她都熟记于心，对人情之事有了不少了解。

　　她毕竟和佐藤君有过情缘，而自己虽然身份高贵，最后却落得如此结局，觉得人生实在可恨。

　　小姐得病的这段时间，命妇常常来探望，她没料到小姐的病情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觉得这个人很可怜，便常常为她祈祷。

　　一日，命妇对东坂君说起：“我听闻常陆府的那个小姐，突然生患重病，这个人真可怜呐。”

　　东坂君听了，也许是想起自己吧，他念诗道：

　　“病身衰绝多苦痛，
　　不知昼夜与春秋。”

　　命妇听了，心想：“这个人自从双目失明后，变得更加沉稳，难得有触动他心弦的事，今日竟会为常陆府那个小姐叹息。说起来，常陆府的那个小姐，实在不是一个优秀的女子，唯一的优点，或许就是身份高贵吧，从这一点来说，她的缺点可尽数抹去，刚好与东坂君相配。”

　　那个东坂君呢，因为自己双目失明，不愿前往拜访小姐。他从命妇那里，听闻了小姐双亲去世的悲惨遭遇，如今又患上重病，觉得这个人真是可怜。

　　东坂君家业富庶，请了很多高僧为小姐祈福，这事从命妇那里传到小姐耳中，令她非常感激，常陆王府中的人呢，自然也关切她的病情，伺候得非常悉心。

　　一日傍晚，小姐迷迷糊糊睡醒，此时光线昏暗，但见室中空无一人，唯有风声，这番情境着实断人心肠。

　　小姐吟诵道：“‘其间旦暮为何物，杜鹃啼血鸟猿哀鸣。’我也如那琵琶女，轻易便被人抛弃了，真是可恨。”

　　她想到，就算是琵琶女也有一段“五陵年少争缠头”的往事，而自己正值青春韶华，却落得这种结局，心中实有不甘。

　　纸窗已经非常破旧了，轻纱被风吹落在地，远处的天边黄云卷动，青山隐隐可见，她心想：“这样的景致，也许我再也看不见吧。”

　　她暗觉悲伤之时，突然听见外室传来压抑的哭声，原来是侍从。

　　这段时间侍从悉心照料她，小姐心怀感激，她虽然怨恨过侍从当时无所作为，致使佐藤君得逞，但早已原谅了她。她回忆与侍从度过的艰辛生涯，心想若自己身死，也许只有侍从为她哭泣吧！

　　片刻后，侍从端着一些简单的饭食走了进来，她眼角稍红，强忍悲伤。

　　小姐吃着粗陋的食物，问道：“其他侍女去哪里了呢？”

　　侍从侍候小姐清洗，道：“都在外面呢，她们担心小姐的病，一直哭个不停，我担心吵着您，便让她们都出去了。”

　　她听了，大为感动，她没料到这样冷漠无情的人间，竟还有人为她哭泣，虽然只是一群身份低微、无知无识的侍女，也胜过那位学富五车、无情无义的佐藤君。

　　侍从踌躇片刻，终于道：“我曾听王妃说，做女子的，要事事顺从自己的夫君，然而那个佐藤君，他既然不是小姐您的良人，您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呢？”

　　小姐不语，侍从走后，她心有所感，吟诵道：

　　“春花秋月不关情，
　　唯有闲人徒悲影。”

　　一会儿又吟诵道：

　　“秋风瑟瑟肠欲断，
　　唯有温言慰人心。”

　　小姐心想：“我何必为一个无情之人寻死觅活呢？父母生养我，乳母照料我，侍女们真心待我，命妇时常来问候我，我并不是孤苦无依之人呢。听闻我病情严重，这些侍女哭得多么伤心呀！死去是世间最容易的事了，我听闻，自戕之人，会被神佛厌弃。我立誓，从今之后，无论经历多少痛苦之事，我都决心要活下去。”

　　她终于不再郁结于心。佐藤君离开京城后，她的病情虽然时有反复，但渐渐竟然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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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行马急促难久候，君体病深令我忧。”：此句为佐藤君推脱，不愿意前往探望小姐的话。
2.“病身衰绝多苦痛，不知昼夜与春秋”：这里是东坂君为小姐的命运叹息，“不知昼夜与春秋”暗指他自己失去了双眼，什么也看不见。
3.“琵琶女”：白居易《长恨歌》中的歌女。
3.“春花秋月不关情，唯有闲人徒悲影”：小姐哀叹自身的孤独。
4.“秋风瑟瑟肠欲断，唯有温言慰人心”：小姐感动王府中侍女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