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13、夕颜之死

　　且说小姐的病一日日好起来，也许是因为与王妃一年一度的相会之日要到了吧，她的寻死之心也消减了。她毕竟害怕如果自己就这样离开人世，也许无法进入极乐之境，从此便与王妃永久相隔了。

　　小姐是今年夏季患上的病，初秋之时佐藤君便离开了京城，小姐现在想起这个薄情之人，心中的痛恨之情已经减轻了，她只痛恨自己命运曲折，才让佐藤君得逞。

　　不过她并不因此痛恨世间男子，她只觉得那些轻易厌弃女子的薄情男子，着实可恨。像佐藤君这样的人，在不知晓他所作所为的人看来，实在是个忠厚可信的长者，谁又能预料到他能做出这些事来呢？因此她看淡了男女之间的恋情，不再相信任何向她求爱的男子。

　　在小姐患病期间，命妇时常来探望，小姐对她的关心很是感谢，前段时间因为身患重病，她一直没能与命妇亲自道谢，等病体稍虞后，便在房内铺设屏风，与命妇相见。

　　这日天高风急，蝉声凄切，枫叶纷纷在灰暗的天色下摇动，景象幽美，深感悲戚。

　　傍晚，命妇得空，前往常陆王府问切，一并带来了东坂君赠予小姐的礼品。东坂君家产丰渥，虽然双目失明，却并不缺少说媒的女子，然而小姐身份高贵，绝非普通官家的女子，又因命妇在其中极力促成，东坂君将命妇视为亲生母亲，于是对小姐格外上心。

　　小姐身着已经有些破旧的常服，她大病初愈，模样很憔悴，脸色格外苍白。

　　侍从点上常陆王府珍藏的熏香，香气馥郁美妙，令命妇连声赞叹。命妇是个中年女子，容姿并不逊色，她穿着浓色红身下裙，颇为风雅。

　　她事无巨细地问候小姐的身体，觉得这个人能够捱过如此重病，可见是个有福之人。

　　命妇吟诵道：

　　“秋日蝉鸣不停息，
　　君体安泰慰我心。”

　　小姐非常羞怯，等了很久才做出答诗，她气息很是微弱，听上去颇为可怜：

　　“蝉声久鸣虽不息，
　　冬雪覆身亦无音。

　　感谢你对我长久的关怀，但我命薄福浅，一如这深秋的鸣蝉啊！”

　　她觉得非常抱歉，不知该如何拒绝命妇的好意，觉得如果自己就这样死去，便不用面对现在这般境地了。不过她经此大病，实在不愿轻易死去了，她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在这样悲哀的人世间存活下去。

　　听见小姐这样说，命妇觉得她很可怜，便安慰了她很久，令她更加感到羞愧。

　　她心想如果没有和佐藤君那段荒唐的往事，也许能和那个东坂君修成正果呢，然而万事没有然而，她只能在心中默默伤怀。

　　“我这样容貌难看的女子，只会遭人欺辱，再被抛弃，又何必自取其辱呢？”她常常这样想到，对东坂君不抱一点希望。

　　自从佐藤君离开京城后，她愈发孤僻静默，常常独坐房中，一坐便是整整一日，就连侍从劝她，她也一概不理。

　　命妇呢，见小姐的病还没完全恢复，心想这不是让东坂君来见小姐的好时机，她便在天黑之际告辞离开了。

　　“这些礼品，是东坂君托我赠予你的，他关心你的身体，并不亚于我呢。”

　　命妇带来的东坂君准备的礼品中，有几件质地非常好的常服，和一些熏香插栉之类的日常用品，也有许多家用的物件，可见是个细心周到的人。

　　这段时间，东坂君常常拜托命妇给小姐赠送礼品，让小姐觉得实在难为情。

　　她幼年心智天资都很普通，性情更是孤僻，如今年纪渐长，又经历了佐藤君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此便渐渐沉稳起来，不再一味依靠她信任的侍从，也不再轻易信任其他男子。

　　且说她身患重病这段时日，左大臣家的葵姬的新婚夫婿，也就是举世无双的源氏公子，他心爱的那个身份卑贱的情人，突然在郊外暴死。

　　公子因这个女子的死痛不欲生，患上重病，幸得今上召集术法高超的僧众，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为公子祝祷，才让公子病体康复。公子虽得了场大病，却并不影响他的容姿，反而因为病体消减了不少的缘故，看上去更加清秀出众了。

　　自从失去了那个女子，公子便整日满腹心事，与身份高贵的六条妃子的恋情，更是因为这个女子的死去，生出了不少隔阂。

　　“啊，我那个身份高贵的情人，虽然品行才貌无可指摘，却终于比不上我心爱的夕颜，那夜害死夕颜的生魂，与她长得何其相似，难不成夕颜真是被她害死的么？”

　　他对左大臣家的葵姬，原本也没有多少爱情，而心中真正所爱的人，又难以接近。大病之后，公子在女色的事情上，渐渐收敛了许多。那个离开京城的佐藤君，和他在常陆王府中孤苦寂寥的情人，都一并被公子忘之脑后了。

　　且说小姐有一个姨母，早年嫁给了一个身份不高的地方官，一直也没有发迹。王妃嫌弃这个妹妹身份低微，也很少与她往来，这个妹妹呢，也因此常常憎恶她的姐姐。

　　在得知常陆王妃去世后，她并没来京城吊唁。在小姐年幼的时候，她见过小姐几次，觉得小姐的容貌着实难看，还比不上她的女儿一半的姿色，她在心里替自己的女儿感到不平，总想找机会折辱一下小姐。

　　然而她家老爷的仕途苦苦无望，令她感到痛苦。此时这里突然上任了一位新官员，小姐的姨母连忙派人打听，得知这个新陆守，叫做佐藤君，是个仕途昌顺的男子。

　　她自以为看到回京的机会，便常常逼迫自己的夫君，去和这位新陆守宴谈相交，想要借他捞到京城的一官半职。

　　她苦心经营，甚至在得知这个佐藤君只有一个夫人时，竟然想把自己年幼的女儿介绍给佐藤君做妾室。

　　她家老爷对仕途并不太热心，因他广置置田业、家产豪富，并不想离开这里，不过他的夫人，总是催促他早日升官，他觉得这个妇人实在目光短浅，却无奈只得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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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今上”：即源氏公子生父，皇上桐壶院。
2.“身份卑贱的情人”：指被六条夫人生魂害死的夕颜。
3.“心中真正所爱的人”:指源氏公子的继母藤壶妃子，此时还没被封为皇后。
4.“蝉声久鸣虽不息，冬雪覆身亦无音”：秋日蝉鸣似乎没有终止之日，然而到了冬日，大雪降落，就算鸣蝉还未死去，也发不出蝉鸣了。这句表现了小姐对命运的悲观，却又不愿求死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