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罪》宁玹

5、晨光熹微

　　关霈放在桌上的几根手指依次在桌面上敲了敲，顺着言律地话接了下去：“什么培训机构？”

　　“思文教育。”

　　“听着像满大街做广告的那种教育培训机构，靠谱么？”

　　“无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坑钱罢了，培训机构不都这样么？”

　　关霈愣了一愣，嘴角一勾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往坑里跳呢？”

　　言律叹了口气，道：“多多少少总有点用吧，总比由着言景胡来的好。”

　　“怎么找到的这家培训机构？”

　　言律一挑眉：“关警官平时会在街上走么？”

　　关霈嗯了一声，道：“怎么？”

　　“有一天晚上下班，”言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打了个呵欠道，“不好意思，有些困了。有天下班在路上被一个推销的给拦住了，就是给那家思文教育拉人的，拉着我喋喋不休了半天。本想直接走人的，但一想确实在找家教，干脆进去瞧瞧也好。不得不说，这帮搞推销的话术实在了得，等我出来，已经是半夜了，还顺带签了个合同，刷了张银行卡。”

　　“听说过这种营销方式，近年来有不少起诉这些培训机构的案子，”关霈不置可否，道，“学费贵么？”

　　“不便宜，关警官手机用完了么？”言律指了指放在关霈手边的手机，道，“我的邮箱里有电子合同，可以给你看一看。”

　　关霈伸出手，欲拿却未拿，冷不防间，突然将手机向言律滑了过去。

　　言律措手不及，赶忙伸手接住险些飞出去的手机，蹙眉道：“关警官，递给我不行么？摔坏了你给我赔啊？”

　　“你是左撇子？”关霈歉意一笑，道，“看你打字、拿东西、抱着言景都是用左手，刚刚接手机也是。”

　　“直接问我不行么？你们警察问个话累不累？”言律打开手机，不悦道，“惯用左手，不过右手写字吃饭也没什么问题。”

　　关霈默默观察着他，言律低了头，勾勒出的眼周线条更显锋利，一张脸天生带上了略显冷漠的气息。

　　言律头也不抬地道：“关警官瞧着年纪不大，成家了么？”

　　关霈目光未动：“不小了，过完年就要三字打头了，女朋友谈过几个，都没什么结果。干我这行的，难找。不过你应……”

　　“找到了，”言律眉头一展，将手机转向关霈，道，“邮件太多，费了点时间。”

　　夜风透过窗隙吹了进来，给本已空阔的食堂又添了几分凉意。

　　“一年六万？”关霈翻了翻合同，道，“学费也是你付的？无意冒犯，以你的年纪，应该是刚参加工作不久，负担得起么？”

　　言律啧声道：“当然付不起，我只是付了个定金，之后是分期付款，是罗叔叔每月在付。”

　　关霈又道：“看你们几个的穿着，家境应该不错。罗叔叔，是家人么？”

　　“算是吧，是言辰和言景的养父，”瞧见关霈的表情，言律顿了顿，轻轻一笑，道，“遇到罗叔叔和林阿姨时，我已经十七八岁了，不满足被收养的条件。关警官，比起李秋阳，你似乎对我更感兴趣。”

　　“我只对真凶感兴趣。”关霈轻描淡写道。

　　言律的身体向前倾了倾，缓缓道：“那你觉得，我是么？”

　　一瞬间，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复又席卷而来。

　　关霈没有答话，沈知非曾开玩笑说他身上没有警察的那种震慑力，总让人感觉太过亲和，简直是如沐春风，一点都不像时常会与穷凶极恶的罪犯凶徒打交道的一线刑警。

　　关霈仍是淡淡地瞧着言律，眼底的暖意却渐渐地褪去。

　　沫沫春风，掺进了丝丝寒凉，凛凛之势，犹如初冬方伴雪而落的那一缕透骨寒冰。

　　言律觉得很不自在。

　　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一双他瞧不见，却能看透他的眼睛。

　　像是突然被窥视了内心。

　　惶恐，不安。

　　空气中间，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壁垒。

　　嗡嗡嗡。手机的震动声一时显得格外刺耳。

　　壁垒分崩离析。

　　关霈垂下眼睛，屏幕上闪动着沈知非的名字。

　　电话另一端很是嘈杂，世界如同被打开了一个开关，安静转瞬被撕碎，所有的声音一齐涌入了耳朵。

　　关霈冲言律指了指手机，站起身走开几步：“查到什么了？”

　　此刻的沈知非大步流星，左闪右躲地飞快穿过人群，几乎将手机贴在脸上，压着声音道：“我正在出高铁站……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喂？老关，我查到监控了，今天的G3764是19:17分到站，晚点了两分钟，车站里有拍到言律，系统记录也显示他是在19:27分的时候刷身份证出的站。”

　　关霈朝言律瞧了一眼，对方正低着头，大拇指慢慢地划着手机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

　　“进站的情况呢？”

　　“进站是在北京南站。我已经联系了那边车站的负责人，他按照我提供的个人信息核实过了，系统里确实有言律的进站信息，进站是人脸加身份证核验的，时间是在12:26。监控录像他们已经传到局里了，我在回去的路上，之后马上核实。”

　　“好，幸苦了，我过一会儿就到。”关霈嘱咐了几句，挂了电话。

　　言律放下手机，道：“关警官是要离开了么？”

　　“不着急，”关霈重新坐下，脸上已恢复了一如往昔的和煦，“再向你确认一些事。”

　　言律点了点头，认真地瞧着他。

　　关霈道：“思文教育里应该不只一位老师，为什么选择李秋阳？”

　　言律道：“这个问题我应该回答过。本来选的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但言景不喜欢，就打算换一个经验丰富的，应该是机构随机安排的，试着上了两天课觉得还不错，就定了他。”

　　关霈道：“你看过李秋阳的工作履历？”

　　“嗯，”言律道，“负责安排老师的工作人员有给我看，说是每个老师都经过了资格审核的。”

　　关霈抬起手腕瞧了一眼时间，将照片收进文件夹里，道：“多谢配合调查，今天就不多做打扰了，之后可能还会有需要协助调查的地方，造成不便，还请谅解。”

　　“哪里，辛苦了，”言律道，“若是有了凶手的消息，还请通知我们。”

　　关霈赶回市局时，晨光熹微。

　　沈知非盯着电脑屏幕，不时地拍拍自己的脸，灌下几口浓茶，平日里炯炯又灵动的一双眼已是布满了血丝，变得黯淡无神。

　　屏幕上播放着一段监控录像，视角正对着一排自动检票机。

　　沈知非一敲键盘，按了暂停，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呵欠，抄起桌上已经用掉了大半瓶的眼药水。

　　“困了？”

　　身后冷不丁响起的一声低笑，令沈知非手一抖，将剩余的小半瓶眼药水全部挤了出去。

　　沈知非哎呦一声，捂着眼睛，大脑瞬间变得无比清醒：“我的哥哎，是不是你家肉丸子把你带坏了？走路自带消音功能啊？你让它等着，改天我挠不死它我跟它混。”

　　四周立时响起了一阵爆笑。

　　关霈一巴掌将他摁在椅子上，哭笑不得地道：“没出息，跟一只猫较什么劲，饭吃了没？”

　　不想还好，这么一提起来，沈知非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几声。

　　不大的办公室里坐了六七个人，除了两个正闭目养神的，早有几个眼尖的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夺走了关霈手中的几个大塑料袋。

　　“哎慢点慢点，”关霈差点变成了个旋转门转了一圈，“当心汤撒了！”

　　“一天天的饿虎扑食一样，蹭人家早饭，要脸不了？”一个黑眼圈堪比国宝的瘦高女警头绳一扯，将已经松垮的马尾重新扎了起来，精干利落地加入了抢食队伍中。

　　猎物迅速被瓜分完毕，沈知非瞧着几只空空如也的袋子欲哭无泪：“简直惨无人道啊，老关你为啥要按着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那高瘦女警笑眯眯地走过来，丢下两只肉包：“我减肥，肉包子赏你了。”

　　沈知非两眼放光，感动道：“还是曼姐够义气，明儿早饭我包了。”

　　“记得找那群没心没肺的要饭钱，”秦曼用手指将五张没心没肺窃笑的脸挨个点了一遍，转头对关霈道，“老关，李秋阳的信息在系统里查到了。你猜的没错，确实有案底。”

　　关霈接住对面一位丢过来的面包，撕开包装，几口吞下了肚：“犯了什么案子？”

　　“猥亵，都是七八岁的小男孩。”

　　沈知非不禁骂了一句，关霈将包装袋揉成一团，用力丢进垃圾桶内：“记录调出来我看看。”

　　“我已经打印出来了，”秦曼将夹在胳膊下的文件夹递给他，道，“都是在外地犯的案，是当地一所小学的教师，在校期间因行为不检点多次被学生家长投诉过，但因为和校长有亲戚关系，都被压了下去，赔了点钱不了了之，后来被一个家长告上了法院，牢里蹲了三年，前年出来的，之后一直查不到记录，直到今年在落城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