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罪》宁玹

4、心生疑虑

　　病房房门被敲了两下，沈知非从门外探进个头来：“老关，你先出来一下。”

　　关霈心下了然，应了一声又对言律道：“言先生坐的是哪一班车？什么时候到的落城？车票带在身上么？”

　　“哎，关警官，”萧安的脸上现出不悦之色，“我都说了不是他，刚才你自己也说了鞋码不符，怎么还要查他？”

　　言律倒是无所谓，拍了拍萧安的肩膀，拿出手机翻了几下，交给关霈，道：“是G3764，从北京到落城，中午一点十分至晚上七点十五分，车票我没取，刷身份证进的站，这是购票信息。”

　　关霈接过去：“信息我记一下，稍后就还给你。”

　　待关霈离开，萧安朝言律使了个眼色，对白昱道：“呃，白昱，这么称呼你成么？”

　　白昱不知在想着什么，有些愣怔，反应了一会才道：“什么？噢，当然可以，你不用再谢我了，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报了个警而已。”

　　萧安一笑，道：“谢当然要谢，没有你报警，只怕我躺着的地方就不是病房了。我是想说，一会等警察问完了话，让言律送你回家休息吧。”

　　“不用不用，”白昱忙道，“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我自己回家就行，这里还有两个小朋友，我这么大人了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刚碰上命案，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

　　只听言律突然嘘了一声，萧安抬头，瞧见言景的小脑袋歪在言律的肩膀上，又长又密的睫毛一颤一颤，两条胳膊垂在身侧，嘴巴微微张着，闭起眼呼呼大睡。

　　萧安忍俊不禁，又颇为诧异：“嚯，这小子倒是一点心理阴影都没有，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怕是累坏了吧。”

　　说罢，拍了拍病床，示意言律将他放下来。

　　言律摇摇头，道：“他睡觉太不老实，万一碰到你的伤口，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哥哥，”一直没有开口的言辰拉了拉言律的袖子，小声道，“我来抱他。”

　　门外，关霈听着沈知非自法医张墨晴处得来的反馈，脸色愈来愈沉。

　　“李秋阳的手腕，腰腹，脖颈都有勒痕，皮肤组织里有破碎的纤维，来自案发现场那条被扔在阳台上用来捆废纸的细麻绳。胸口那把水果刀是致命伤，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手法一样，老关，是他么？”

　　关霈沉默了一会儿，将手机递给沈知非，移开按在屏幕上的手指，沉声道：“去核实一下言律的不在场证明。”

　　沈知非接过去记下信息，又朝病房内瞧了瞧，压低声音道：“我马上去。不过我觉得言律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凶手可是差点杀了那两人，一个是弟弟，一个是朋友，他没什么作案动机吧？再说萧安的描述也与他不符啊。”

　　“是不是凶手，我们说了不算，要看证据，”关霈道，“如果他有不在场证明，嫌疑自然洗清，没看到确切证据之前，不要妄下定论。不只是因为怀疑他才去查他的不在场证明，他同李秋阳和萧安都有关联，受害者的社会关系先排查清楚。”

　　沈知非郁闷道：“省厅又来人了，我爸说今年这悬案再破不了，他连着上面那位都不用再呆了。”

　　关霈比他还要郁闷：“省厅派了多少人来了，专案组成立又解散，市局更是没少下血本，嫌疑人抓了一个又一个，就是找不到真凶，硬生生给拖成了悬案。”

　　“不是，老关，”沈知非挠了挠头发，道，“这次咱有了两个目击证人，有突破不是？说不定真能抓到他了。”

　　关霈长长叹了口气，道：“但愿吧，受害者不能再多了。”

　　沈知非步履匆匆地离开，关霈却没有立即回到病房，稍稍闭眼想了一会，才推开门。

　　病房内静悄悄地，没有人讲话。

　　言律斜倚在窗边向外默默瞧着，怀里抱着已经睡熟了的言景。

　　言辰和白昱坐在一起，瞧着萧安用水笔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

　　关霈走近了，不由也认真地瞧了瞧。

　　白纸上勾勒出一个少年，长发飞扬，右手执一长剑，剑尖挑一壶酒，坐于树下，落花坠落，落入酒中。少年嘴角略略勾起，眉眼干净，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画的不错，是爱好？”

　　萧安手不停：“是爱好，也是工作。”

　　关霈道：“是同游戏有关的工作？”

　　萧安顿了笔，有些吃惊地抬头瞧着关霈，愣了一下，旋即又一副了然的表情。

　　关霈失笑道：“我还没那个时间调查你。”

　　萧安这回是真吃惊了：“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做什么工作的？”

　　“说来也没什么，不过是眼神好，”关霈笑了笑，抬手一指床上打开的笔记本电脑，道，“刚进来的时候瞥见了你的邮件，邮件题目写着第三节剧情稿，收件人的邮箱地址里包含了企业名称，是家游戏制作公司。再有先前言景打开你的手机时，打开了一个游戏直播软件，那个游戏主播的名字叫无君，同你的邮件名拼音一致。”

　　“我负责游戏剧情策划和人物设计，不工作的时候也会做一做游戏直播……哎呦。”萧安回头去拿笔记本电脑，不防间牵扯到了伤口，痛的嘶嘶倒吸了几口冷气。

　　“小心点，”关霈按住他，又对白昱和言辰道，“你们今天先休息吧，一会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去。”

　　白昱摆摆手，正要开口，只见言律自窗边走了过来，慢慢蹲下身，用手托着言景的头，道：“可以麻烦你照顾他一会吗？让他睡床上怕误伤到萧安，言辰又抱不了太久，所以只好麻烦你。”

　　白昱没有抬头看他，只点点头，小心地将言景抱在怀里。

　　言律道了声谢，站起身来与关霈面对面站着。

　　关霈的眼眶微微一收，本是柔和的目光慢慢添了几分凌厉，不知是身高还是个人气质的缘故，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总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令他发自心底地不舒服。

　　言律笑了笑，道：“关警官自进门起，瞧了我不下四回，想必是有话要问我。”

　　沉重的压迫感渐渐消弭于无形，关霈心下讶异，却不动神色：“不错，关于死者李秋阳，有些问题需要问你，我们另找个地方谈，就不打扰休息的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病房，留下病房内心思各异的几人。

　　白昱默默地盯着门把手，不知为何，目中隐隐地拢上了一层似悲又似忧的情绪。

　　一片静寂中，突听萧安沉沉的嗓音道：“你好像很在意他。”

　　白昱垂下眼，敛住了那缕闪过的心绪，轻轻道：“他很像我的一个弟弟，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刚才差点以为是他。”

　　萧安意外道：“是亲戚吗？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白昱摇摇头，将被言景甩开了一半的衣服重新盖好，道：“他自己走的……已经，不重要了。”

　　萧安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雨水淅沥，打湿了一大半的窗台。

　　雨，洗的净世界。

　　却浇不熄罪恶。

　　夜深，万物沉眠，百鬼夜行。

　　空空荡荡的食堂，上百张餐桌，只两人相对而坐，桌面上摊开一本文件夹，一张巴掌大小的彩色照片，扭曲骇人的面容，触目惊心的血红。

　　“关警官打算什么时候开始问？”言律瞧了一眼照片，皱着眉头将文件夹向关霈那边推了推。

　　关霈本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却不由有些失望，他没有看到他想要的内容。

　　桌上放了两杯已经半凉的热水，关霈将其中一杯放在言律面前，道：“先说说李秋阳吧，他是你为言景找的家庭教师？”

　　言律拿起来慢慢喝了一口：“嗯，这个是新换的，差不多已经上了两个月的课。”

　　“新换的？”

　　“先前的是个刚毕业的研究生，言景上了几天课，说是不喜欢他，闹别扭不上了，只好换了一个。”

　　“他才8岁，在上小学了吧？又是在学校上课又是请家教，是不是课业太重了点？”

　　言律苦笑一声，道：“他要是能在学校好好上课，我用得着这么折腾么？一周五天，三天逃学，骂不听，打没用，死活不愿意去学校，没办法，只好多费点功夫。”

　　关霈问道：“这么不愿意去学校，不是被同学欺负了吧？”

　　“欺负他？”言律咂咂嘴，道，“他就是个混不吝的小霸王，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纯粹就是不想学习。他姐姐和他同校，每天一起上学，先盯着他进了教室，自己再回去上课，结果每次言辰一走，这家伙就溜了。”

　　关霈微微一笑，道：“小家伙够皮的，听起来怎么只是你在管他？父母呢？”

　　“罗叔叔他们很忙，时不时还要出国，在家的时间不多，”言律没什么表情地回了一句，又道，“李秋阳是我在一家教育培训机构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