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阔》清平晏

5、第五章

　　季衍稍微有点庆幸，简明游在海州是个说句话掷地有声的主，所以他虽然只有一块天行简大令牌，却成了梁家的座上宾。

　　旁边的鲜儿年纪小，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但依着季衍刚才在马车上同她说的话，她压抑着心底恐惧，只管安静地跟着他。

　　这位“简公子”是突然拦在他们马车前的。鲜儿被绑了手、堵着嘴，只听到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他便突然掀开帘子进来了。

　　“啧，谁把我宝贝儿绑成这样的？松开松开！”

　　说完，“简公子”抽开了她嘴里的麻布，没等她叫出声，便贴在她耳边说道：“我是来救你的，安静。”

　　鲜儿拼命点头，只顺着他的动作靠在他怀里。

　　车夫和仆从看到这一幕，知道往下的事情他们不该多看了，便放下了帘子，马车又动了起来。

　　季衍低声说：“我问你话，你只管点头摇头。”

　　接着他抬高声音，也是说给外面的人听：“宝贝儿这璎珞可是新得的？”

　　鲜儿愣了愣，点点头。

　　“怎么，有行脚商人往你们那儿去了？”

　　鲜儿又点头。

　　“哦，我是听说了，有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带着不少好宝贝独自在路上的，想来你是遇见她了？”

　　鲜儿不知道这人怎么料事如神，只是点头。

　　季衍微微笑了一下：“如此，少不得把她找来，让爷好好瞧瞧了。”

　　鲜儿顿时更困惑：这简公子到底是哪边的啊！

　　季衍心里却更清楚了。刚才街上闹起来时他不过是路过，打眼一看，却看见了鲜儿脖子上挂的璎珞。

　　这是昨日简晴舟来见他时才戴过的。

　　电光石火间，季衍想起了简明游说的“盯紧当铺”——现在看来，简晴舟并未去过当铺，而是在民间将首饰倒换了。

　　接下来的事，便是他绕到僻静处拦住了马车，自称作简家二公子，并说马车上的姑娘是他的相好，要把她带走。

　　至于简明游日后要是知道了……便再议吧。

　　那带着马车的是梁家大少爷的一个仆从，生得堪称眼歪口斜，脑子却转得够快。他认得天行简的大令牌，这块能调动天行简一切人物财力的令牌只少数几个人有，简家二公子自然是其中之一。

　　但这位简二公子深居简出，少有人知道他究竟长得什么样。眼前这位一身绫罗绸缎好料子，颐指气使的样子倒也像极大家纨绔……

　　一边是自家打杀人眼都不眨的大少爷，一边是只要一声吼海州抖三抖的简家，那歪眼仆从眼珠子一转，竟是想出个法子来。

　　“简二公子，咱也只是个替爷跑腿的，咱的命贱，回头爷打杀了不妨，但若叫二公子同爷生了嫌隙，却不好了。”

　　他咧嘴笑道：“不如，咱送简二公子到府上，同爷喝个茶，彼此和气，岂不两好？”

　　想着季衍为了一个女人就来拦他们马车，他又带了一点别的意思道：“简二公子放心，咱家爷同二公子脾气相投得很。”

　　他压低声音：“女人么，咱家爷有的是，保管您喜欢。”

　　*

　　“快着点儿，在爷跟前找死呢！”

　　“就来了莫管家！”

　　那歪眼的莫管家瞧了瞧端茶出来的婢女，脸上灰了些，但也顾不得叫她擦了，只急急地赶她：“还不快去上茶！”

　　“是。”

　　屋里，季衍和梁家大少爷梁荃左右坐着，鲜儿就坐在季衍大腿上。

　　季衍捏了个枣子，问她：“要不要吃？”

　　鲜儿怕得手都在抖，偏季衍紧紧握着她，她点了点头，张嘴要吃，季衍却又不给。

　　“我也想吃呢，这怎么办？”季衍不紧不慢地问，也不管旁边的梁荃怒火中烧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把枣衔在嘴里，往鲜儿那边凑，意思是这样同她分两半吃。

　　自己抢来的女人，在自家堂中坐在别的男人腿上，还当着他眼前这样调/情，梁荃这暴脾气怎么忍得住？

　　“姓简的你——”

　　“少爷。”忽然一个声音柔柔道：“请用茶。”

　　三人都抬头，是端茶的婢女低头在门外站着。季衍故作不知梁荃刚才的暴怒：“正好，枣子太甜了，上茶来。”

　　梁荃一口气被搅了，又见这婢女向他抛来几个又羞又媚的眼神，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自家厨房里何时买了这么个女人。

　　季衍没有太在意：“鲜儿，给梁少爷倒茶。”

　　鲜儿得了季衍指示，忙站起来，接过了婢女手里的茶盏。

　　婢女交了东西，就要退下，却被梁荃叫住了：“你站住。”

　　婢女停住脚，又转身过来：“少爷吩咐。”

　　“把脸抬起来。”

　　她仍旧低着头：“婢子在厨房里做活的，脸上脏。”

　　“叫你抬就抬哪来那么多废话！”

　　婢女身子一抖就跪了下去，告饶道：“少爷息怒！”

　　说完，她缓缓抬起头来。一张瓜子脸上沾了灰，却还是透着娇软粉嫩，眼波一动，把两个男人都惊住了。

　　梁荃是惊喜，季衍是惊吓。

　　“你今晚到我房里来。”梁荃带着满意的笑容：“下去，洗干净点。”

　　“谢少爷。”她声音娇娇软软的，叫得梁荃浑身舒服，险些没把旁边这个来抢他女人的简二公子都忘了。

　　而季衍则是死死地掐着自己手臂，不让自己跳起来。

　　还“谢少爷”？简晴舟她这是想干什么？！

　　*

　　子时将至，简家大宅里却并不如往日一样平静。

　　简明游手里捏着一封信，揉着额角叹了口气。

　　“除了这个，还留下什么？”

　　“回公子，没有了。”简一斟酌着回答道：“您送去的大令牌，殿下也带走了。”

　　虽然简明游与季衍都没有挑明，但略想一想都会明白，简晴舟此次突然出走，必定是对婚约不满。

　　简明游送上大令牌，旁人看似乎是为了安抚这位江陵王爷，以免降罪于简家；但另一方面，何尝不是暗示：简家有如此基业，就算王爷盛怒，也必先三思。

　　自古以来，天家事波诡云谲。多少天潢贵胄，一夜之间，满门飘零；多少兄弟连心，不过转眼，万箭穿心。

　　季衍十四岁受封开府，人虽远离宫廷多年，却始终没有从争斗中真正抽身过。

　　原因无他，只因季衍所受封地，乃是大乾第一富庶的江陵。

　　前朝末年，先后七王据江陵、守郢江，历近百年方得安宁，“江陵一地堪敌一国”由此可见一斑。

　　手握这等重地，哪怕季衍一向表现得对皇位毫无兴趣，也不妨碍别人把他当做龙椅面前的一道障碍。

　　既是如此，他季衍就算不为万人之上做打算，也还得为立身自保多做考虑。

　　而简家能给他的，只会比这更多。

　　简明游将季衍留下的信又看了一遍，而后在烛芯上燎着了火。白纸黑字，倏忽间灰飞烟灭。

　　杨韵抱来裘衣，给他披上：“阿鳞之事，如何？”

　　“撤回人手，一切照常。”简明游转过身，将她双手合拢在自己掌心：“权当无事发生过。”

　　杨韵皱了皱眉：“这是殿下的嘱咐？”

　　简明游不答。杨韵低声问他：“你这样信他？”

　　简明游抬起头，对上了杨韵略带忧虑的眼睛：“不是我这样信他。”

　　“是季衍他，信我们简家。”

　　*

　　莫管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把脸洗干净的婢女。他总觉得有些面熟，却也想不起来。

　　简晴舟笑道：“莫管家，怎么了？”

　　莫管家疑道：“你何时进府来的？”

　　“奴自幼在府里，我娘是老夫人跟前的，前几日跟老夫人讨了恩典，送我到大少爷这儿来的。”

　　这一套自然是胡诌，简晴舟知道梁家老夫人吃斋礼佛多年，给海州各大寺庙捐过不少银子，想来跟这个专门和佛祖对着干的孙儿不算亲近。

　　莫管家果然就没再多问。但听她说这是讨的恩典，又嗤笑了一声。

　　“你们这些狐媚子，真以为踩着枝头能当凤凰了？”

　　梁荃年纪不算小，眼看着也不是个不近女色的，却并无一妻妾。简晴舟听莫管家这样说，眼珠子一转，又娇声问道：“莫管家说这话，奴家不懂，还请莫管家指教一二。”

　　往日梁荃要下来的女人，一个个不是宁死不从撕破脸皮，就是趾高气扬地以为自己马上要当少夫人，哪有这么低声下气同他说话的？

　　莫管家心里受用，就跟她说道：“你若是命好，明日一早趁少爷未醒，速速出来回厨房去，就去念阿弥陀佛吧。”

　　简晴舟这下是真不懂：“那……那若是，命不好呢？”

　　莫管家歪眼斜嘴的，笑起来也瘆人得慌。

　　“若是命不好，今夜，便去见佛祖了。”

　　堂中。鲜儿刚才背对着简晴舟，没有看见她，只知道梁荃应该是看上了另一个女人，自己大约是安全了一些。

　　季衍仍然是半抱着她，但把她换了个方向，正好挡着梁荃。

　　“简二少往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和梁某也是同道中人。”梁荃刚才见了简晴舟，便已经对鲜儿没了什么兴趣，也不关心季衍这会儿抱着她在做什么。

　　“梁兄哪里话，人人道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明游亦如此。”

　　季衍面上笑着，却悄悄将鲜儿的手心张开，慢慢地用指尖写了个“水”字。

　　鲜儿先是愣了愣，而后把掌心拢起，下定决心似地。她半转过身，捧起茶来：“二公子用茶——”

　　说时迟那时快，季衍故意将手一抖，把茶水泼了自己一身。

　　“二公子、二公子息怒！——”

　　鲜儿知道季衍是要她端茶，但也不知道他有这么一出，是真的慌了神。其实季衍正是要这效果，他只想赶紧把鲜儿带出去，再想办法回来找简晴舟。

　　季衍站起来，抖着衣服便骂：“你个蠢女人！茶也不会端么！”

　　随后他顺势向梁荃说道：“梁兄，今日之事皆起于误会，我也在此搅扰多时了。”说话间是要走的意思。

　　梁荃呵呵笑了一声：“简二少，这女人还是要多管管，你不管，她就能爬到你头上来，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季衍强忍着恶心笑道：“梁兄指点的是，明游就不多打扰——”

　　“梁某不才，但这管教女人，倒还有可以同简二少说道说道的。”

　　季衍愣了愣。梁荃端着茶杯撇了撇浮沫，嘴角挑起一抹笑。

　　“方才我家那婢子，简二少可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