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色》唐豆DouDou

3、第 3 章

　　演出服、工作人员证件、企业宣传册、VIP伴手礼……唐笑拿着表单一箱箱清点物料，准备待会儿就送去现场。原本定在周六晚上的庆典提前到了周六上午，搞得她周五一大清早就处在战备状态。
　　意外再多，也不及临出门就被告知，总监今早突发急性阑尾炎，现在已经送医院手术了。
　　看到懵了的唐笑，领导连声让她放心，明早公司就会派另外的高级经理负责这个项目的总统筹，但今天彩排和进场施工就只能由唐笑先顶上了，毕竟不管是剧院方还是节目内容唐笑都是最熟悉的。
　　于是，唐笑从一个啥都干的后勤人员，一跃站到了叶大导演身边配合总彩排。
　　“屏幕、音乐一起走一遍。文件都拷进了？”叶谦是说着话进来的，走过唐笑身边带出一阵烟味。
　　唐笑默默在心里把叶谦的人设又加了一个标签——爱抽烟的中年男导演。
　　“都拷给赵哥了，这份执行流程表是您的。”唐笑递上文件，自然地挂上职业假笑，张姐不在，舞台可都得靠叶大导演了。
　　“张总监在医院动手术，下午彩排我来配合您，今明两天要辛苦您了。”
　　“嗯。听说了。”叶谦接过文件，看到左上角写了一个小小的“叶”，娟秀里藏着锋芒，字还不赖。
　　表格做的很细，每一个节目出场都列明到了分钟，BGM、屏幕文件和话筒也标上了对应序号。
　　叶谦扫了一眼控台上人手一份的流程表，显然节目内容已经过了一遍，现在都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再看先前被唐笑紧抓不放的老赵，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团队这回这么“积极”了。
　　“张总监还没来得及看这份文件，今天彩排完，我再回去修改，明早给各位老师最终版哈。”唐笑见叶大导演看了那么久，背后直发汗，心虚地马上表明态度，绝对积极配合导演工作！
　　“基本没什么问题，让主持人、演员准备，配合舞美，彩一遍。”叶谦拿起话筒，让各部门就位，“唐笑，你去后台，明天负责催场。”
　　“唐笑，这个节目几个人？”
　　“唐笑，点位定一下，给灯光。”
　　“唐笑，带一下礼仪，到台侧。”
　　“唐笑，上道具。”
　　“唐笑，记一下，这里的台词要调整。”
　　“唐笑，……”
　　叶导手拿话筒，用他一贯不疾不徐的语速遥控唐笑，把乱糟糟的现场一点一点整理得井然有序。比如调整一个小小的站位，卡准演员出场时间，个别节目顺序调换，再加上对灯光、音乐的把控，整个庆典的节奏就像呼吸一样顺畅自然了。
　　现场跟彩的甲方爸爸满脸笑容，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
　　唐笑领着其他工作人员，基本上是叶导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一个问题一个回答，跟着又彩了两遍才结束。
　　这边，音控室新来的实习生正端着纸箱忐忑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这话筒是收还是不收。彩排结束了叶谦还握着话筒不撒手，远远望着舞台出神，都没看到人实习生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老赵接收到实习生的求救信号，把椅背往叶谦腰侧一倾，“看什么呢，话筒给人家啊。”
　　排练了一大下午，演员们都累惨了，一听结束瞬间就撤没影儿了，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还在台上确认流程。
　　十二月的清川气温降得只有5、6℃，剧院虽是室内场地，也不见得有多暖和。唐笑脱了外套，只松垮套着一件薄毛衣，露出成片光溜溜的脖颈，在台口三十米宽的剧院舞台上显得特别小一只。
　　剧院舞台和音控室隔了三十来米，一开始没人给她话筒，唐笑听到叶谦指令后，都得靠垫脚仰头、朝音控室方向大大地挥手才能和叶谦确认位置，姿势滑稽。
　　尽管唐笑离升降舞台还有2、3米远，但从叶谦的距离望过来，总觉得隔没几步台上手舞足蹈的那人就要掉进旁边的坑。
　　叶谦也奇怪，这个小姑娘看着挺伶俐的，怎么偏生又“状况不断”。
　　唐笑跑回音控室，“辛苦大家！辛苦大家！要调整的画面，我让设计师调好，明早7点我们再过一遍？”
　　“唐笑，庆典不是9点开场嘛，我们8点到吧，你赵哥熬不起啊。”张姐不在，唐笑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想明早再过一遍，听赵哥这么说，当下有点为难。
　　“7点，准时到。”叶导圣旨一下，哀鸿遍野，“唐笑，修改了的执行流程表先发我，再发群里。”
　　“好哒，辛苦叶导了！”唐笑这声辛苦道得真心实意。叶谦之前少言寡语的孤僻形象在今天彩排后，早已被唐笑自动滤镜成了人民艺术家不食人间烟火。
　　她现在看叶谦，不管横看竖看还是近看远看，怎么看怎么顺眼。
　　（唐笑：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叶谦：……）
　　辛苦了的叶导倒觉得没什么，很简单的一台晚会，自己也没费什么劲。
　　高兴地有点上头的唐笑，坦荡荡地仰头向叶谦道谢，被汗水濡湿的刘海黏在了脑门，眼睛随着嘴角的牵动弯成了一对好看的月牙儿，浓密的睫毛也挡不住眼中的欣喜。
　　这个笑容在职场太过真诚，像是在宣告你已被对方纳入了信任圈，直白地让叶谦仓皇避开了视线。
　　唐笑没错过叶谦飘走的视线，对方明显的尴尬让她惊觉自己刚才太过放松了，怎么就对合作伙伴卸下了防备，何况对方还是上级领导。
　　电话适时响起，剧院保安让她马上过去办理工程进场手续。唐笑朝众人匆匆挥了手，算是打过招呼，转身跑了出去。
　　等唐笑忙完回到空无一人的音控室，已经晚上8点了，头先一直跑来跑去不觉得，现在坐下来才发觉身体又冷又饿。
　　不过想到叶谦还等着她的执行流程表，唐笑也顾不上冷啊饿的，赶忙拿出电脑开始修改。正要发送时，她犯愁了。之前都是张总监和叶导直接对接工作的，自己一个小透明在项目快结束的时候还加别人微信，对方会不会有想法？
　　不过这个顾虑瞬间就被气壮山河的“工作人”唐笑掐灭，在距离庆典不到12小时的时间里，什么所谓的职场礼仪都给我靠边！
　　和叶谦合作过的都知道他话虽少，但指令一旦下达，没有人执行时敢打半点折扣。因为即使你敷衍，他也不会顾着人情脸面将就应下，一遍遍磨，磨得你起了火，他仍旧云淡风轻地告诉你重来。
　　此时严谨负责的叶导正在家里浏览工作群，张总监的“突发状况”让他这个友情指导也不得不对份外的前期工作更加上心。
　　叶谦依然是一派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家风范，只是随着手指滑动，双唇也微不可见的轻抿，细小的唇纹泄露了主人并不平静的心情。
　　怎么所有人都在@唐笑？
　　叶谦快速回翻群里的消息，酒店经理在找唐笑确认房间数，表演人员领队在找唐笑要最新节目单，剧院经理在找唐笑签加班单……
　　虽然担心工作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会有所遗漏，但也理解他们做策划的通常都是身兼数职，既要当团队里的最强大脑，还要在现场做监工，工程来不及亲自下场也是常有的。
　　他点开剧院经理发的现场施工图，看来是现场搭建出了点问题，剧院方和施工方今晚都得通宵加班了。音控室的窗户后面有一个模糊的侧影，看不清脸，但看身型应该是唐笑。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手已经先于脑子放大了图片。
　　叶导的关注点很奇怪——“她是没带外套么？”
　　手机弹出好友添加提醒，点开竟是唐笑，叶谦瞬间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心情，在空荡荡的家里咳嗽两声才点了接受。
　　对方马上发了信息过来，“叶导，您好。我是新一文化，唐笑。”
　　他正考虑是发一个“你好”，还是“叶谦”，唐笑就急急发了文件过来，“叶导，这是最新的执行流程表，辛苦您把关。”
　　叶谦随即起身走进书房，打开电脑，一边在脑子里过流程，一边优化表格。
　　唐笑发完文件，就去和工程部讨论施工问题，原先的设计图得根据现场实际情况再作调整。唐笑望着黑漆漆的剧院通道有一瞬间的松懈，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没让她感慨太久，手机急促的震动声就把她重新拉回了工作状态，“表格我优化过了，你看下，没什么问题就发到群里吧。”
　　唐笑看了下时间，离她发出文件才过了20分钟，对于此刻争分夺秒的唐笑来说，队友给力就像给她打了鸡血一样振奋，叶谦的形象当下又高大了许多。
　　叶谦发完文件回到客厅，和唐笑的聊天框还停在“你好”两个字，像列在工作计划里的一件未完成事项，不停催促着他做出下一步动作。
　　叶谦的视线停留在聊天界面，思绪却飘到了一个多月前。
　　那天下午他在二楼平台抽烟，一抬眼就望见有一个小姑娘，站在对楼的落地窗前，仰头盯着门牌号，嘴里念念有词的。有意思的是，她在拐角消失后，没一会儿又会绕回到这面落地窗。
　　反反复复，场景没变，只是小姑娘转头的幅度变大，步伐明显加快，好看的丸子头都有坍塌的趋势。
　　叶谦当时就觉得，这一幕很适合框进话剧舞台。
　　他烟瘾不大，有演出的时候才用来提提神，一根烟早已燃尽，但他像是忠实观众，关不上视线，势必要看到剧情转折——小姑娘强装镇定地被同事捡回队伍，然后以业务能力出色、爱岗敬业的职业策划人身份进入他的团队，兢兢业业，表现不错。
　　自那以后，叶谦见着唐笑都觉得好像就他一人开了会员才能看到的特别版，好奇又得意，人物的一举一动无一遗漏都由他揣摩再印证，甚至忍不住亲自导演……
　　“把音控室空调打开。”
　　唐笑退出文件阅读界面，就看到叶谦没头没脑的这一句话，反复读了两遍才回过味来。
　　深夜的剧院，疲惫的工人，空旷的舞台……惜字如金、只谈工作的叶导怎么突然和人设不符了，是她的小雷达失灵了么？
　　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但此刻她又分不出心思辨明。
　　“收到。”
　　唐笑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回复是指收到文件还是收到合作伙伴的关心，总之这一刻先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