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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60章 ...

  •   这是吴恪第三次见到薛简。
      八年前,他的父亲站在被告席上,法官的锤子敲定了他的结局。当时的吴恪还是个二世祖,不学无术,整日优哉游哉。四面楚歌之际,他一个人缩在法庭的角落,顺着父亲的视线看见了薛简,这个比他还小的男孩轻而易举地捣毁了父亲经营半生的心血,摧毁了他的家。
      他怀着满心的不甘远渡重洋,在灰色边缘游荡,险些命丧黄泉时,曾葭扛着一根棍子救了他。他们相互搀扶着回到住处,在狭小低矮的房间里,吴恪第二次看到薛简——不同于多年前的鲜活,此时他看见的不过一张照片,藏在曾葭钱包的夹层里,像一个尘封的秘密。
      第三次见到薛简,吴恪比自己想象的镇定许多。
      “案发时我孟叔正在和你对峙,你清楚他没有杀人。只要你肯证明他的清白,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你。”
      孟东蒯提供的不在场证明中,薛简是唯一的证人。
      这个证人此时却说:“他不清白。”
      吴恪急得跳脚:“但这个案子他的确冤枉,咱们一码归一码。”
      薛简淡定地说:“既然别的砝码压不死他,偶尔用错一两个,老天爷知道要将错就错。”
      “你是个警察,难道你要看着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吗?”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薛简反问道:“孟东蒯没有告诉过你吗?找我没用的,我是天下最希望他死的人之一。”
      “如果你真的毫不动摇,你是不会来见我的。”
      薛简起身就走,吴恪对着他的后背喊道:“有个人说你是英雄,永远坚守你的信仰。我不信,她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认识了你,就会知道她所言不虚。”
      薛简神思不属地回到家,浑身疲软地倒在沙发里,仰头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上面结了一串蜘蛛网。
      往常他和曾葭每半个月会来一次大扫除,屋子里任何一个死角都不放过,连天花板也要一尘不染。他扶住她的腿,她站在她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擦拭天花板的灰尘。有一回天花板缝隙里黏了个死苍蝇,她耽误得久了一些,他打了个喷嚏,她扑通一声摔了下来,还好他反应及时,倒下去当了肉垫儿。
      冰箱里存着晚饭,她倒是从不忘了给他做饭,但以后大概不会了。薛简把饭菜放在微波炉里热了热,坐在餐桌前,僵硬的手指捏着筷子,慢慢地把饭菜塞进嘴里。
      她以前不会留他独自面对两个人的餐桌。
      色香俱全的饭菜落在他的眼里,腐败得如同昨日的记忆,上面爬满了蛆虫。他愤怒地一挥手,满桌狼藉,两人曾经一起精心挑选的桌布被毁了个彻底。
      周末中午,曾葭来到了薛简家门口,发现门锁坏了,她的钥匙打不开门。薛简外出回来,看见她贴在门上晃来晃去。他取笑道:“你发羊癫疯呢?请开锁公司来吧。”然而开锁的师傅研究半天,表示这门锁坏得太高级,他们学术不精,不如请物业把门砸了试试。
      薛简气得捋袖子:“这房子是我妈留给我的,你说砸就砸?”
      曾葭想了一招:“不如我顺着楼上邻居家的窗户爬进去。”
      薛简不好意思地说:“前两天我刚装了防盗窗。”
      “你还用得着防盗窗?谁家贼这么想不开?”无奈之下,她只好给搬家公司打电话取消了预约。“我就算了,反正没多少东西,但门开不了你住哪儿啊?”
      “我已经和我爸说好了,搬回林家住。”
      曾葭自从怀孕之后,心渐渐软了,虽然有些替薛简委屈,但还是为他和家人关系缓和而高兴。
      她还没来及说什么,林隽破天荒给薛简打了一个电话,不复以往的挑衅语气,说:“薛简,我能请你吃个饭吗?我想和你聊聊。”
      曾葭惊得把钥匙别断在门锁里。
      林隽把薛简约了出来,在公司顶层的餐厅点了一桌菜。
      薛简丝毫掩饰他的不耐烦:“你有什么事?”
      林隽笑道:“从小咱俩私下关系冰冻三尺,但在爸面前,我们总会装兄友弟恭,让他以为我们只是闹小孩子脾气。但我和你不一样,同样是在演戏,我是为了讨好爸,你是为了不让他操心。”
      薛简不得不多想:“你不会得绝症了吧?对了,你前天不是去取婚前健康检查报告了吗?”
      “我在医院撞见了年糕。”
      “谁是年糕?”
      “我以前的女朋友,骗我的那个,你见过她的。”
      提起这事,薛简不免有些心虚:“你不怪她了?”
      林隽说:“我生气她欺骗我,但这是肇源利用她母亲急于还赌债的状况逼她。何况她是真心喜欢我,我们交往的那段日子,我也有过许多欢乐的时光。我前天撞见她在医院做清洁工,很落魄,尤其是看见了我,她差点哭出来,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薛简做了个停的手势,说:“这和你找我有什么关系?”
      “前天我去取体检报告,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后来确诊没事,但在确认检查的空隙,我以为自己时间不够了,想了很多。回来的时候,医院的电梯出了事故,我有幽闭恐惧症,幸好年糕在电梯里陪着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怕黑吗?小时候,大家总说我是见不得光的野种。有一次,我被人关在学校的书柜里,关了一天一夜。我们家里穷,告状都没人向着我。我被接回林家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把罪魁祸首关了两天三夜。但是哪怕我把他关到死,又有什么用?我已经养成怕黑的毛病了。”
      “但是,前天我幽闭恐惧症发作的时候,年糕说学校的书柜一般没有锁,她问我为什么不自己走出来。真的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忽然发现我二十多年的恨也许是错的。从小我就针对你,处处陷害你,逼得你有家不能回。我把我受的苦一概归咎于你,但你其实没有错,我在黑暗中沉沦是因为我不肯走出来。薛简,我真心地向你道歉。”
      薛简听着实在肉麻,不让他说下去:“行了,你学川剧呢?变脸变得这么彻底。我和你互不相欠,但是,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你却曾经想杀我,所以我无法轻易接受你的道歉。你愿意重新审视过去的人生,我为你感到高兴。”
      “谢谢你,薛简。今后……”
      “今后希望你好好对待曾葭。她每天要喝一杯热牛奶,她一直以为这是你为她准备的,以后我不会替你办差了。她和你结婚,成为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我不能像过去那样毫无顾忌地对她好了。我是全世界最没资格要求你的人,因为是我毁了她的大好人生,但我真的舍不得她。希望你好好对她,她值得最好的。”
      林隽脸上失了血色:“你放心。”
      重阳节当晚,曾葭买了一束花去陵园扫墓。
      她在老许夫妇的坟前待了很久,夜空掠过几只乌鸦,嘶鸣声夹在风声里,令人毛骨悚然。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熟悉的香水味袭来,曾葭抹了抹脸,不必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好久不见。”
      何萘在坟前献上一束花,和她的并排放。
      曾葭专心地擦拭墓碑,说:“前些天吴恪告诉我,为了逼薛简作证,有人提出把我抓过去威胁他,顺便报孟东蒯断臂之仇。你为了拦他们,差点闹出人命。谢谢你。”
      “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比那群蠢货有脑子,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孟董无罪释放了。庭审的最后关头,薛简提供了他不在场的证据。你是没看到检察院群人的表情,有个毛头小子,拦住薛简痛骂他是非不分。”
      “我很遗憾他逃出生天。”曾葭觉得这样的对话没意思。“你特地向我说这些,无非希望激怒我,借我的手朝薛简心上再捅两刀。你们用心真够歹毒啊。”
      “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恨孟董,吴恪和他吵架时我偷听到了。薛简出庭作证就是拿刀子捅你。他背叛了你们的友情,救了你的仇人,你不恨他?不如你和我合作……”
      “法网恢恢,不会漏了孟东蒯,他早几天死晚几天死无关紧要。为了他这种渣滓影响了薛简做人的原则,那才会真正激怒我。何萘,你不会专门来挑拨的吧?直说你的来意吧。”
      何萘抿了抿唇,说:“你和吴恪似乎很熟,你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吗?”
      “我和他在英国是邻居,不熟。他管孟东蒯叫叔叔,据他对我的说法,他希望有朝一日继承孟东蒯的事业,带着他手下的人重新走一条干净的路。我觉得他骗我的可能性更大。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
      何萘似乎还有话要问,但曾葭没给她机会,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到她面前。
      “这张照片是我的朋友在伦敦拍的。右上角咖啡厅里坐着的人,虽然戴着墨镜,但我认得他穿的毛衣。当初你闹着和我学打毛衣,织了半年才有一件像样的。”
      上学的时候,何萘失望地告诉她,曲络桦对她精心准备的毛衣不屑一顾,随手丢在了沙发上。然而许多年后,却有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国男人,坐在伦敦大街的高档咖啡厅内,穿着和周身格局毫不搭调的开线毛衣,成为一道诡异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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