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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

  •   孟致策划部的成员据说全是文青,生活随心、工作随意,曾葭通知下午三点开会,直到三点半他们才陆陆续续走进会议室。
      实际上,他们平时虽然松散一点儿,但远没有这么夸张。但林隽事先交代别给这个关系户好脸,何况曾葭带着项目进入公司,管理层没意见,策划部的几个员工却对这位空降的总监有些先入为主的负面情绪。
      曾葭一直坐在会议桌前不说话,直到最后一个人就位,她对着表,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个人,说:“昨天我给各位发了邮件,对国际汉语沙龙的策划案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希望大家集思广益。”
      按理说,新官上任的第一次会议,总得烧团火活跃一下气氛,尤其在明显不受待见的情况下,更得和底下的人沟通感情。这位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众人想,这个策划案是林总直接拍过来的,来源据说是冉秘书,大少爷、大小姐是董事长的自家人,他们纷纷附和说好。
      曾葭一边听他们打太极,一边翻看手里的员工资料。
      “嗯,看来我对部门综合实力估计有误。请允许我听听个人意见。韩邛,你怎么看?”
      韩邛是策划部除了曾葭以外最新的新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很有干劲,但一直没什么成绩。他被曾葭点了名,不知怎地竟觉得十分激动,鼓足了勇气说:“我认为这个策划案不合适。比如说,设计团队用力过猛……”
      “咳咳!”
      韩邛说完,在稀稀落落的咳嗽声后,会议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曾葭道:“嗯,其他人的意见呢?”她声音平静,毫无情绪。
      二宝清了清嗓子,既然有人开了头,自己也说几句吧,就算秋后算账,也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顶着。
      “那什么,曾总,我觉着小韩说的有点过了,但还是有借鉴意义的。单说南展厅的背景台,您看是不是喧宾夺主啦?”
      “我同意宝哥的观点。”现在说话的是晓浓,一个白胖的姑娘。“另外,既然主办方立意在汉字的活态传承,我建议不要搞得像穿越似的,一味地把什么中国风、中国元素堆砌起来,陈词滥调……”
      “还有还有……”
      剩下的人也纷纷开口,越说越有状态,中途居然有两方意见相左吵了起来,这种争吵虽然造成短暂不愉悦,却使志同道合的感情越发坚固。曾葭全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始终不表态。众人热火朝天地讨论完,二宝憋不住了,主动问:“曾总,不知道您的意思……”
      “嗯?你们说完了?晓浓,你汇个总。”
      “……”
      晓浓最擅长抓重点,言简意赅地提炼了讨论会的关键成果。
      曾葭放下笔,说:“一个礼拜之内,我们部门拿出新的方案。韩邛,这个项目就你牵头,下礼拜一我验收草案。”
      韩邛惊讶道:“我负责?曾总,我才疏学浅,按照旧例……”
      “我初来乍到,对旧例不清楚。你不必谦虚,在座这么多人,只有你一眼看出这个案子的缺陷,你不负责谁负责?”
      二宝几个资历老的员工有苦难言。
      周周试探着问:“曾总,这个方案毕竟是林总拿来的,他的意思是让咱们照着用。林总可是董事长的儿子呀。”
      “出了事情我担待,你们就说慑于我的淫威,不得不违心做事。”
      “……”
      “在正式开始工作之前,我要强调一下纪律问题,这个月全勤奖一律取消,除了韩邛之外,每个人绩效评分扣两分。”
      有人想要反驳,被同事瞪了回去。这个总监看起来不是软柿子,这一出赏罚,看似声色未动,其实精明得很。
      “我不喜欢兜兜转转,今天我们把话说明白。你们不用给我杀威棒,也不要各种试探。我的工作要求只有两个字——靠谱。以后但凡在这间办公室,我不希望出现今天会议开场的状况,一群领域内的高级人才围成一圈,半天没一句话落在点子上。如果谁对我、或是对公司的人事安排有意见,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工资、奖金和事业毕竟都是你们自己的。我如果真看我不顺眼,就换点儿高明的手段,比如投毒。”
      “……”
      曾葭让出位置给韩邛主持会议。
      韩邛第一次被委以这样的重任,又接收到几位同事鼓励的目光,十分兴奋,说话都带着颤音。
      曾葭也参与讨论,她话不多,众人没有紧张感和压迫感,但只要一开口总落在最关键的问题上,说得大家心里亮堂堂的。每提出一个新意点,韩邛就忍不住看向曾葭,一直看到她不耐烦了:“我说这个项目由你负责,你就可以拍板决定,你再看我,那我就出去了。”
      众人都笑了。
      林隽正在办公室里无聊地转笔,冉夕走进来,说:“听说策划部这两天都疯魔了,整幢楼就数他们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一个个满面红光。”
      “他们在忙什么?”
      “我哪里知道呢。二宝原本对新总监很有意见,现在张口闭口咱们头儿。曾小姐真不容小觑,不止策划部,这段日子但凡和她有工作接触的员工,都被她收的服服帖帖。”
      林隽冷笑道:“她是薛简的朋友,能是省油的灯嘛。”
      听他提起薛简,冉夕很难过:“配型结果出来了没有?诶,阿隽,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他吧。”
      林隽浑不在意:“等有空的吧。准备准备,马上开会。”
      冉夕不再强求,她虽然关心薛简,但他躺在病床上,什么也不知道,是否去看他没有任何意义。
      林父作为董事长,一般不出席这种级别的事务会议,但这是曾葭在公司首次独当一面,他破例出席,想考察考察她。
      策划部由晓浓作为发言人,她刚说没几句,林隽脸色就不好看了。等她介绍完,其他部门的几个领导纷纷点头说好,林父也露出赞许的目光。
      林隽算是知道了,曾葭一点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在台面上他们平起平坐,他只好转头质问员工:“之前我交给你们一份策划案,让你部门酌情修改,你们就给改得面目全非了?”
      二宝腿都在打颤,忙解释:“林,林总,我们,我们没改啊。”
      冉夕问:“没改?难道我会记错自己的方案吗?”
      晓浓说:“我们总监让重新做一套方案,您的那个没用上。”
      曾葭干脆地说:“大家有话好好谈,希望某些领导不要以身份压人。”
      林隽讥笑道:“曾总真是自信,您的方案难道会比冉夕的出色?千万别弄得公司下不来台。”
      “两个方案选取了不同的立意,没有高下之分,但新的方案更符合语境。林总,策划部不是我的一言堂,现在的方案是大家集思广益的结果。”
      林隽立刻对二宝、韩邛几人说:“听见没有?如果这个项目砸了,你们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曾葭严肃道:“在座每个人都是孟致的人才,不是你林家的长工。我的人是去是留有我和人事部说了算。林总如果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建设性意见,请拿出说服大家的理由。不然,您独善其身就好,我听说财务部上下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您倒是清闲得很。”
      林隽想骂人,财务部乱起来是因为谁?要不是有人捣乱,公司能出问题吗!
      “公司不允许跨部门管理,我的财务部就算被人砸了,也不劳曾总您费心。”
      “我还以为您不知道规矩呢。”曾葭原话还给他,“就算我们一个个江郎才尽,也不必林总辛苦普度众生。”
      “你——”
      “行了。”林父被他们吵得头疼,“你俩像什么话!”
      冉夕不愿见曾葭咄咄逼人,说:“我们联系的设计团队也认可了之前的方案,经曾总这么一改,后续工作就乱套了。”
      林父问:“不是都还没定吗?怎么就和合作方谈妥了?你们财务管这些做什么?”
      “也不是谈妥了,只是彼此有意向,赵恒工作室在全国都数得上名号,我认为不能浪费这么好的资源。”
      韩邛主动开口说:“赵恒和冉秘书是校友嘛。不过您不用操心,昨天曾总已经派我和史安蓬协商,他很乐意参与我们的项目。”
      人事部蓉姐连忙问:“你是说英籍华裔史安蓬?那个设计天才?”韩邛点了点头,蓉姐激动地抓住曾葭的手,兴奋地说:“曾总监,你们太厉害啦。这么大的腕儿都能找来!对了,能不能让他给我签个名啊,我女儿收藏了史安蓬所有的作品集,他是我们全家忠实的粉丝啊!”
      “……”
      曾葭笑道:“我正想跟您说这事呢。史安蓬脾气古怪,我们部门压力也很大。人事部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不知道您能不能出两位同事帮帮忙。”
      蓉姐幸福得差点昏过去。
      散会的时候,林父拍了拍曾葭的肩膀,鼓励道:“面面俱到,有能力,有魄力,好!有你这样的人才在,我也不是不能早日退休嘛!”
      林隽长这么大,从来没被父亲这样夸奖过,心里又是嫉妒又是无奈。他仿佛感到全公司同事的目光都在他和曾葭之间打转,这种环境让他无比压抑。反正最近公司的关注点都在策划部,他索性就旷了工。然而躲什么来什么,他正和年糕一起吃牛排,接到林乔的电话,说医院传来消息,他和薛简配型成功了,林父做不了他的主,让他自己决定。
      年糕说:“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们毕竟是亲兄弟嘛!”
      “你知道什么!”
      年糕从未被他这样呵斥过,眼圈立刻红了,林隽只得赔礼道歉,她脾气不大,立马就笑了,说:“你需要好好休息,这不算小手术了。”
      林隽气得把叉子凹断了。
      “你认为我应该把肾给薛简?”
      年糕连连点头,她一直很善良。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做?”
      林隽很失望,你就丝毫不替我考虑吗?
      他的失望没持续多久,曾葭就找到他了,准确地说是求到了他面前。林隽现在看见她就有气,故意和年糕亲密喂食,耍赖说:“我的确答应配型不错,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一定会救他?”
      曾葭被气得直跳脚。
      林隽自顾自享受烛光晚餐,晾了她两个多小时。直到年糕小声提醒道:“她好像有些不对,我们要不要叫医生啊?”年糕对曾葭的印象局限于踹飞肇源的那一记旋风腿,一个如此骁勇的人突然显得孱弱,让人放不下心。林隽朝曾葭看去,她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扶着一杯茶,微微低着头,脸色苍白,唇色比脸色还白,眼睛似乎已睁不开,深深的黑眼圈清晰可见。
      他心里一紧,擦了擦嘴,说:“她死不了。我突然想起有些事,先让人送你回去。”
      年糕没有多虑,乖巧地离开了。
      林隽走过去扶了曾葭一把,将她带到酒店套房。
      他站在落地窗前,目光森冷,心中既觉得意又感讽刺。
      “你之前想到会有这时候吗?”
      曾葭头晕乎乎的,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找你。”不必林隽开口嘲讽,她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我知道你的拒绝在情在理,但是……”
      “你这么想?”林隽有些惊讶,“你赞成我拒绝?”
      “我……”
      林隽讥讽道:“原来你也是双重标准的人。”
      “如果你们易地而处,肾也好、肝也好,薛简一定不会吝惜。林隽,如果你冷眼旁观,他也许很快就没命了。他从没做过伤害你的事,你能不能……”
      没有伤害?林隽攒了一心窝子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告诉你,他的存在就是对我最大的伤害!你肯低眉顺眼和我说话了?在公司会议上你怎么对我的?你这两副嘴脸难道不嫌恶心吗?”
      曾葭说:“我只是就事论事,你找的方案华而……”算了,眼下不是辩解的时候,她提起力气继续说:“这些恩怨有的是时间算,现在你能不能抛开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好好谈一谈薛简?”
      林隽想,你是代表薛简来的,怎么可能抛得开?
      她似乎连日累坏了,看起来很虚弱,嘴唇上还残留一星茶渣。
      他看着她,渐渐觉得空气有些热。他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这个人,这个处处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女人,如果在他的床上卖弄乞怜,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风情?仿佛耳边炸开一个雷,林隽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恶念陡起,指着屋内的大床,说:“这样吧,你主动脱衣服躺上去,把我伺候高兴了,我就捐肾给他。”
      曾葭失笑:“你在说什么?”
      林隽下意识地感到害怕,她的眼睛里有波涛翻滚,目光就像那一天擦过发梢的飞镖。
      “林隽,这样没什么意思。”曾葭垂下眼睑,表情和语气都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或屈辱。“你不觉得这种情节电视剧都不拍了吗?”
      “你不是一心救他吗?”
      “你把我想的太伟大了,我做不到这个份儿上。如果我答应你,等将来薛简知道了,他会把你换给他的肾掏出来扔了,这样我们都得不偿失。你为什么不提一个立竿见影的要求?”
      他们对峙了三分钟,林隽先败下阵来,说:“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林隽的想法没有得逞,但他却很高兴——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无私的感情?曾葭对薛简不过如此。
      “不过,我真搞不懂,你这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到底是怎么演出来的?你好歹是一个十八岁就堕过胎的女人。”
      曾葭的手上沾着亲生骨肉的血,这件事已很久没有人提及。她憎恨那段屈辱的经历,她恶心那颗父不详的受精卵,但她真的爱自己的孩子——这份爱发生在她见到死胎的那一刻。
      那是一个女孩子,长大后一定会很聪明、漂亮
      何萘说这不是你的错,医生说你是受害者。但那个孩子呢?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因为母亲的迁怒被剥夺了生命的权利。曾葭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但她的遗憾和心疼也丝毫不作假。
      这些话她没有必要向林隽说。
      她的无动于衷让他非常恼火:“那个孽种该不会是薛简的吧?我听说薛简之前那个女朋友和你是同学,你还是他俩半个媒人,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
      曾葭咬牙说:“你的想法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谁无耻?”林隽悠然自得地捂住肾。“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曾葭不说话。
      “我问你谁无耻。”
      “……我。”
      “你什么?”
      “我无耻。”
      林隽指着落地窗,说:“你出去拦住一百个人,对每个人把这话说一遍,我会考虑你的提议。”
      林隽站在窗边朝下看,曾葭在璋海的高楼车马中显得太渺小。她像机器一样挡住过往的行人,在陌生人看怪物的目光中说出那几个字。傍晚斜阳璀璨,他看不见她的神情。渐渐有路人驻足,指指点点,有人还拿出手机拍照,起哄声响成一片。曾葭用胳膊挡住脸,笨拙的动作显露出她的无措,但她还在继续拦、继续说。
      林隽心头一窒,给助理打了电话:“你去酒店门口,把拍照的人处理了,这件事不许传出去。”
      曾葭说完一百句我无耻,回到酒店却找不到林隽了。她气得牙痒痒却无计可施——林隽是个无赖,这一点她早有领教。但薛简的命攥在这个无赖手里,她别无选择。
      此时天已经很晚了,她和往常一样去医院,意外撞上林隽和冉夕。这几天薛简的主治医师一直很忙,护士好不容易得闲整理了他的随身物品,让家属来确认领取。
      护士拿着一个精致的红木梳,这是薛简唯一攥在手心的东西,他使了很大的力气,攥的死死的,梳篦戳破了他的掌心,沾着褐红色的干涸的血。
      冉夕摇摇晃晃地哭了起来,说:“薛简,你真是个傻子。你怎么这么傻呀?”
      曾葭说:“恕我直言,这里有你什么事?”
      冉夕说:“这是我和薛简的事。护士小姐,这把梳子他准备送给我的,谢谢您。”
      护士说:“您太客气了。”
      冉夕要将梳子拿走,但曾葭先她一步抢了回去,死活不肯交给她。两人争执许久,直到林隽开了口:“曾葭,不就是个梳子吗?你想要我让人买一箱给你,你千万别因小失大呀。”他话里有话,曾葭有求于他,满心不甘地将梳子交给了冉夕。但她还不忘宣战:“等薛简醒了之后,你会知道这不是你的。”冉夕本来就情绪激动,被她一气,哭着跑走了,连探望薛简的正事都忘了。
      林隽笑道:“这么一对比,我倒觉得你向来对我的态度很友善。”
      曾葭试探着说:“既然你来了医院,那不如……”
      林隽二话没说,掉头就走。
      “林隽……”
      曾葭茫然无措地站在走廊上。
      出来倒水的孙医生旁观了这一幕,默默地折回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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