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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41章 ...

  •   这些日子,林隽仗着那颗有用的肾,对曾葭颐指气使,无所不用其极。过了几天,他特意申请出差,软磨硬泡地把曾葭带到了海边,美其名曰要为即将开始的海滨项目做市场调查,实际上就是让曾葭为他的消遣打下手。然而天公不作美,他刚换上泳衣出来,头顶黑压压的一片乌云渐近,没多久就下起了雨。
      林隽不死心,推着一身休闲装的曾葭,说:“你先换泳衣,这个季节天气一阵晴一阵阴,说不准你换完衣服就停了。”
      曾葭抬头望了望天,说:“算了吧林总,你看云彩就知道,这雨不到明早停不了。”
      “你还会看天象呢?”
      林隽嘴上说着不信,瓢泼大雨浇在身上也冷得难受,只好带着曾葭去了附近的海景别墅。
      “你先洗澡。”他拧着湿漉漉的衣服,“家里没你的换洗衣服,只有乔乔和冉夕的,你愿意将就哪个?”
      曾葭打了个喷嚏,在洗漱间里转了一圈,说:“没关系,有烘干机,我身上的衣服不用换了。”
      林隽抱胸倚在浴室门口,问:“你有洁癖?”
      曾葭刷的一下拉上门。
      洗完澡后,曾葭头有些晕,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简单吃了几块饼干就上楼睡觉了。然而在陌生的空气里她根本无法安息,一闭上眼睛就看见薛简七窍流血的凄惨模样,辗转到了晚上,她心里烧得难受,起来倒了杯水喝。林隽坐在客厅里正无聊,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她,说:“你给我弄点儿吃的。”
      曾葭从背包里翻出两包压缩饼干,扔了过去。
      林隽面露嫌弃,说:“冰箱里什么食材都有,你给我做顿饭。”
      “我为什么要给你做饭?”
      林隽挑眉道:“怎么?你不愿意?”他心里生气,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慢悠悠地他捂着腰,说:“如果饿坏了我的身体,那你说薛简怎么办?”
      曾葭觉得心累,问:“你成天用这一招不腻吗?”
      “腻不腻不重要,有用就行。”
      曾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
      林隽撑着手肘远远看着她,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人为了他夤夜洗手作羹汤。他见过母亲做饭,也吃过年糕做的饭,但他从来没见过谁能在烟熏火燎里露出如此专注虔诚的神情。
      他好奇地问:“你还给谁做过饭?我的意思是除了你家人。”
      曾葭答道:“薛简和娃……他前女友。”
      林隽不服气地问:“她前女友凭什么?买一赠一?”
      曾葭一怔,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林总,你觉得我对薛简很好?”
      “没错。”
      “薛简的前女友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她一直是我最爱的人。最初薛简在我的心里根本不能和她比。”
      林隽觉得有意思:“那后来呢?”
      曾葭笑道:“后来,我们三个人谁对谁都越来越不好了,谁都越来越不是东西。到如今……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林隽见过很多破裂的感情,尤其是女人之间的情谊,当事人总以受害者自居,他还从来没遇到这么清奇的反思。
      这栋别墅通风很好,他只穿着针织衫,冻得一个哆嗦。冷意使人清醒不少,窗外的雨声听得格外清楚。
      五分钟后,他捧着一碗方便面,阴阳怪气地说:“你真是辛苦了。”
      “有吃的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舍得给薛简煮泡面吗?”
      “为什么舍不得。我们有一段很难熬的日子,恨不得一块钱掰成十块花,断粮断炊了就靠方便面度日。我一向胃不好,胃口又大,薛简总是趁我不注意把碗里的面分一半给我……”
      她说起这些窘迫的往事,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
      “那他吃什么?”
      “我也是这么问的。后来他把盖子盖上,过了几分钟再打开,冲我显摆说,你看,又是满满一碗。”
      林隽感觉这话不太对,但他看出曾葭脸上虽然笑着,心情其实很伤感——她大概是太想薛简了,才破天荒地和他说了这么多话。
      第二天上午,雨断断续续地停了。
      两人一起在海滩上散步,阳光照下来,洒在她的脸上,林隽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他刚看完一场好戏,回味似的站在酒店的套房门口,一个朴素大方的女孩破光而来,像武侠剧里凌空的一把剑,明明身在窘境之中,却仿佛一切都不看在眼里。
      曾葭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不得不提醒:“林总,你好歹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林隽嗤笑道:“你想多了,做人不能太自恋。”他把手放在胸前,隔着衣服似乎在摩挲什么。
      暖暖的海水波浪迭起,把新的砂砾送上岸,又席卷了旧的砂砾回到海洋。曾葭把脚伸到水里,甩了又甩,还是甩不干净脚丫里的沙子。
      “这次回去,你能不能去趟医院?”
      她始终记挂着这件事。
      林隽深吸了一口气,说:“你陪我去趟临怀村。”
      林隽和曾葭坐在大巴车上,一路颠簸。他佯装睡着,渐渐将脑袋靠近她的肩膀,转念想她细胳膊细腿的,能承受住多大重量?于是渐渐坐直了,突然头砸在玻璃上,又弹回来,他疼得龇牙咧嘴。这时,一只手撑在车窗玻璃上,大巴一颠一晃,他脑袋也一颠一晃,不住地撞击她温暖的手背,咚咚的声音飞进他的耳朵里,和心跳是一个频率。车到站的时候,林隽假装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眼睛,曾葭在他醒来的前一秒撤回了手,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突然想到有一次薛简回到林家,难得心情好地说起他最好的朋友,说她爱生活里的每一个人,遗憾的是她人有点傻,不会表示自己的好意。他嘲讽薛简在编故事,说如果有这样的人,我叫你哥。
      临怀村依山傍水,风景很好,交通却不太方便,下车之后,他们徒步两公这里里到达目的地。
      林隽指着远处的老房子,说:“这就是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在七岁之前,我一直住在这里。”
      在林隽的刻意维护下,他年幼时居住的平房躲过了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的拆迁。这个地方他始终不肯回来,说不清是不敢面对贫苦的过去,还是不想展望注定的未来。此时此境,树木葱茏,他看着这间渐渐坍圮的老屋,如同望着伤痕斑驳的老城墙。
      曾葭朝老屋走去,林隽说:“你小心点,这是危房。”
      曾葭抬手摸了摸黄泥的墙壁,说:“它和我小时候的家一模一样。”
      “这么巧?”他想了一会儿,失笑道:“曾儿,我们都生于贫困,但你一定拥有爱和幸福,所以你成为现在的你。我从小没有父亲,一个私生子在见不得光的环境里长大,这就注定我们不一样。”
      曾葭自言自语道:“你怎么知道我见得光?”
      林隽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曾葭把脸从墙上移开,问:“我们去哪儿?”
      林隽冷笑着勾起嘴角,说:“逛也逛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去见我一个表亲。他家今天死了人,我们去看热闹。”
      曾葭:“……”
      “我妈生下我之后被外公赶出了家门,多年来被人戳脊梁骨,我这个表舅尤其骂得最凶。我从小就暗中发誓,我要把他们加在我身上的侮辱如数奉还。”
      林隽的一个表妹正是花一样的年龄,在镇子上读中学。接连半年了这孩子一直不对劲,有一天回来嘴角竟带着伤,但任凭长辈怎么逼问也不肯说。直到两天前,这个十六岁的女孩终于忍受不住日夜缠绕的恶梦,留下一封绝笔信割腕自杀。
      失去女儿的母亲扒在棺材边儿上,又哭又嚷:“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死全家的王八羔子!我苦命的小蝶啊!”
      表舅红肿着眼眶,破口大骂:“还嫌不够丢人吗?咱家祖祖辈辈没出过这种脏事,你还有脸哭!”
      曾葭听着撕心裂肺的嚎啕,也不禁感到悲伤。
      “她……”
      林隽远远的看着,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场景。
      “她被老师猥亵,生无可恋,自杀了。”
      “那罪犯怎么判?”
      “他家里有点权势,赔了几万块钱。不过她居然会一死了之,这我真没想到。”林隽歪着头想了半天,皱眉问:“如果是你呢?你怎么办?”
      曾葭说:“报警。”
      林隽笑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曾葭找了块石头坐下,问:“你知道薛简的手臂为什么断吗?”
      林隽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知道当时被绑架的不只是他。”
      “我听说还有他的女朋友。”
      “不,和薛简一起被绑的人是我。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堕胎吗?我十八岁时经历了和你表妹一样的事。”
      林隽扶着石头堪堪坐下,脸色发白。
      “你报警了吗?”
      曾葭说没有:“他们录了像,我如果报警一定会身败名裂。而且当时我一心想着不能让薛简和许懐知道,就更不敢报警了。现在想想,我其实很后悔当初选择妥协。”
      “然后怎么样?”
      “我趁他们不备,偷了绑匪的东西逃了出去,濒死之际我遇见了我前男友,他把我送去医院,一直握着我的手掉眼泪,哭得像个孩子。”
      林隽评价道:“他应该很爱你。”
      曾葭说:“你总是自以为是。”
      林隽一怔。
      “林隽,我没有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我是你,我会替你妹妹主持公道,而不是坐视魑魅魍魉操纵资本凌驾于法律之上。”
      林隽点了根烟,说:“让你失望了,我就是魑魅魍魉的一员。你和薛简真是一丘之貉。”
      他坐在石头上久久不动。到了傍晚,出丧的人群从他身边路过,表舅绝望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很快移了过去。
      他用脚尖碾碎烟头,拨通了李律师的电话:“那个案子还有余地吗?”
      “林总,人已经没事了,赔了十万块钱。”
      “我的意思是,如果告他还有胜算吗?”
      李律师大惊:“您别开玩笑。如果逼急了赵老师供出主使,您能有好果子吃?诺亚的江昊现在整天盯着我呢!”
      林隽将电话收回兜里,他回头看了一眼曾葭。她不知何时已走近了送葬的队伍中,苍老的舅妈倚在她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番折腾,两人没有心思继续“出差”了,买了回璋海的机票。临登机前,舅妈从村子里赶了过来,拎着一篮子土鸡蛋,说:“姑娘,这你带回去吃吧。我家丫头最喜欢吃。”
      林隽皱眉道:“您赶紧拿回去吧,别耽误飞机了。”
      舅妈从小就不给林隽好脸:“我又不是给你的!”她拉着曾葭的手,说:“这是家养的鸡生的蛋,和你在城里吃的不一样,你尝一尝鲜吧。”
      曾葭接过篮子,对林隽说:“你先上飞机吧。”
      林隽道:“假模假样。”
      他看着曾葭搀扶着舅妈远去的背影,脑海中突然涌现出几年前的一场春雨。他的车子抛锚停在了路边。有个过路的陌生女孩,穿着A大的纪念衫,把月白色的碎花伞留给了顶着报纸的老太太,冒雨跑着跳着踏上了公交。雨幕轻烟,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记得她说话的声音浸泡在雨水中,那样动听。他鬼使神差地点开蓝牙音箱,放了一首歌: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原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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