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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

  •   人间四月芳菲尽。
      最先发现曾葭不对劲的是何萘。
      某个午夜,淡月珑明,被尿憋醒的何萘意外看见曾葭一个人倚着阳台,专注地仰望夜空。何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两束星光窜进了她的眼睛里。她抬手挡住星光,仿佛被绚烂的光华灼伤了眼。
      何萘披上外套,打着手电朝阳台走去。
      “几点了?你不睡觉在这儿干嘛?”
      曾葭低声问:“你听见了吗?”
      静夜赏月,柔情似水,这个格局本该很浪漫,但何萘却找到了看恐怖小说的刺激,脚底掌发麻。
      “什么?”
      “花落了。”
      “没有啊。”
      “我听见花瓣掉下来的声音了。”
      何萘伸头朝楼下看了一眼。凌晨海棠未眠,花姿潇洒,迎风峭立。黑夜地面光影交错,她睁大眼睛努力看,最终也没能看出是否有花瓣落在地上。
      曾葭若有所思:“哪怕整朵花凋零了,我也会为它傲立风雨的风骨心动。但是,谁能不为了美好的凋零而难过呢?”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何萘回到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时不时坐起来朝阳台上夜风中微笑的曾葭看一眼。此后过了许多天,她掰着手指算啊算,曾葭已经一个多月没闭上眼睛了。白天她该上课上课,该工作工作,该和老许打游击也没退缩,毫无异样。晚上她踩着门禁铃回到宿舍,洗漱完毕之后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
      何萘生怕再这样下去这个姑娘就废了。
      机会很快来了,在国际大学生历史竞赛决赛场上,曾葭替A大摘了金牌,学校举办了庆功酒。席间,何萘把曾葭灌的不省人事,几个朋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安顿在被窝里。谁知入夜后,醉梦中的曾葭突然尖叫嘶吼,舍友接二连三被她惊醒,一个个吓得不轻。
      “怎么了?需要送去医院吗?”
      “她是不是喝多了?”
      何萘躺在曾葭身边,轻拍她的后背,渐渐地起到了安抚的作用。肆虐的泪水沾湿了枕巾,何萘换了一条新的毛巾,由她继续哭,她的脸冷冰冰的,嘴唇也很凉。一贯坚强美丽、落落大方、仿佛注定永远令人仰望的曾葭,她的梦里似乎有火山爆发般的悲怆,嘶哑的声音里全是软弱与绝望。
      她啜泣道:“薛简,你救救我。”
      何萘顿时睡意全无。
      璋海的四月春芳未歇,月底接连下了好几场冰雹,渐渐繁花落尽。曾葭喜欢的海棠花首当其冲,她偶尔会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失神。何萘陪她站在阳台上吹风,无意间朝楼下瞥了一眼,宽广的草坪前,立着一路海棠花的灯雕。熠熠华彩中站着一个男人,撑着伞,一点一点地布置沉重的花雕。他身材并不健硕,在肆虐的风雨中随时像要倒下去。
      她抓住曾葭的手臂,惊呼道:“你看那是谁?”
      一幢楼的姑娘们纷纷探出脑袋,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荡漾成一曲青春之歌。
      春天以最浪漫的姿态告别,初夏翩然而至。
      这天上午,何萘和男友约好出去吃火锅。她打扮好走出学生公寓,正好撞见大门左右各候着一路人马。
      她对这个组合感到很好奇,问:“你们三位来找曾葭?”
      左右两边同时看向对方。
      娃娃反应得快,激动地问:“你就是任参吧?”
      任参纠正她:“第一个字念第二声。”
      “抱歉,任参。”
      薛简说:“这个名字我似乎听过。”
      娃娃提醒道:“这是丫丫的男朋友,就是我给她介绍相亲的那位。”
      任参问:“你就是薛简吗?我是曾葭的男朋友,我经常听他提起你。”
      薛简和他握手,问娃娃:“曾葭谈恋爱了?我怎么不知道。”
      任参的态度素来彬彬有礼,相形之下,薛简未免显得不太礼貌了。
      任参笑道:“薛警官说话好奇怪,你是曾葭的监护人吗?”
      “我……”
      何萘打断他们的交锋:“曾葭被法学院的杨老师叫过去帮忙了。他们办了个讲座,人手不够。”
      “她什么时候回来?”
      “白天大概回不来。讲座应该上午能结束,但她马上要去许教授的研究室帮忙,午饭吃外卖。明天她出去做家教。诶,你们好歹提前打个电话预约她嘛。”
      “预约……”
      何萘用词向来耐人寻味。
      薛简说:“我给她打电话也发短信了,她不接也不回。谁知道她最近哪根筋搭错了。”
      何萘犹豫片刻,问:“薛简,你身体怎么样了?”
      “我好多了,谢谢你。”
      “你没事就好。苦难是人生的老师,希望你越来越好。”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也希望你多关心曾葭,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薛简不置可否。
      何萘后知后觉地想:当着曾葭男朋友的面向另一个男人说这种话,似乎不太合适?
      好在任参没想太多,他说:“我已经和许教授通过电话了,他同意让曾葭空出来一会儿。”
      “你专门打电话说这件事?”
      “嗯。”
      何萘深感不妙。
      “任先生,曾葭会希望把公事放在前面。许教授夫妻俩不鼓励曾葭这么早谈恋爱。你电话一打,她又得被骂个狗血喷头。”
      任参叹了口气,说:“我本来以为和曾葭的老师搭上线也许有助于我和她关系发展,没想到……”
      何萘笑道:“你真是费力不讨好。你知道曾葭怎么说吗?”
      “说什么?”
      “你自称是书香门第的传人,平时研究诗书礼乐,但双手有很严重的腱鞘炎,所以你的身份背景八成是谎话。你自诩和曾葭爱好相近,但是你捐书的行为本身就和这句话相悖,而且在交谈中我们看不出你有丝毫忍痛割爱的意思,所以你的爱好九成是谎话;你说那套书是你的家藏,但是各种证据表明那些书是临时搜集来的。尽管你必定花了血本,但几乎没几句实话,她怎么确定你的心意不假?”
      “……这是曾葭说的?”
      “她亲口说的。”
      任参扶额叹息:“她这么变态为什么不当警察?”
      何萘哂笑:“好在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不过,你不忘怎么煞费苦心把人追到手的,千万别和曾葭耍心眼。”
      曲络桦此时骑车过来,不悦地说:“说好了操场见,你干嘛呢?”
      何萘抱怨他太凶残,跳上后座就走了。
      “你和他们聊什么?”
      “我之前办沙龙时听见任参和一个女人打电话,态度特别暧昧。这话我不好对曾儿说,只好警告任参一下。”
      曲络桦嘲讽道:“曾葭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大的心不用在自己身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让你说的?”
      “当我没说。”
      何萘气得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没站稳摔在地上,手心磨破了一层皮。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
      “上车。”
      “你跟我道歉。”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上车。”
      “……”
      何萘噘着嘴爬上车座。
      她一走,留下三个与A大气场不合的俊男靓女在女生宿舍楼下站着,回头率越来越高。
      薛简想催一催曾葭,他按下热键,娃娃的电话立刻响了。薛简不经意瞥见了她的来电显示,脸色立刻变了。他拉着娃娃走到远处的树荫下,质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设了呼叫转移?”
      娃娃乖乖招认:“我们给她过生日的时候。”
      薛简气得原地打转,一个劲拿手指点她的脑袋,说:“我说这段日子我的电话她从来没接过。我居然没想到这一茬……等等,那她打给我的电话呢?”
      娃娃默默地垂下头,意思不言而喻。
      薛简叹了口气,问:“懐儿,如果曾葭遇到危险,她打给我的你不接,然后会怎么样?”
      娃娃心虚地说:“好吧,我错了,但是我不放心。”
      薛简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吃醋说明你在意我,我很高兴。可是我需要信任。你这样会让我觉得破坏了你和曾葭的感情。”
      娃娃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这样吧,我们取个折衷的办法。你待会儿把曾葭手机里的呼叫转移撤了。至于我,以后只要我想跟她联系,一律通过你,好吗?”他的语句是询问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娃娃闷闷地答了一声知道。
      此时阳光正好,绿暗红稀,他们彼此对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青春洋溢的呼唤。
      “任参!”
      薛简循着声音望去,曾葭穿着黑白相间的帆布鞋,一身利落的牛仔配卫衣,头发简单地束着个结,眼镜也摘下来,一长一短的两缕碎发被风吹到了眼前。她怀里抱着两本书,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模样竟有几分孩子气。
      万花丛中过的石头这样评价曾葭:没意思。
      薛简不禁想,是不是每一个镇定的姑娘,都会积攒下一点儿没用了的童真,在某个阳光灿烂、两情相许的日子里,完全爆发。
      一行人在A大尚德路的一家咖啡店坐下。
      曾葭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薛简垂落的手臂,心中翻江倒海。她很想说点什么,关于道歉与道谢,还有说一些让薛简感到温情的话,使他不至沉湎于失落中,但她刚准备开口时,坐在身边的任参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后背,她身上的伤口尚未愈合,有些已经化脓了。疼痛遍袭四肢百骸,让她无法开口。
      “娃娃,薛简,你们先回去怎么样?我们改天再约。”
      娃娃不高兴:“为什么不让任参回去?”
      “好吧,你们留下。”
      薛简问:“有这么为难你吗?”
      曾葭摊了摊手,说:“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来讲和的。请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薛简深吸了一口气,说:“对不起,我承认我那天失态了。难道你没错吗?”
      任参冷笑道:“你真有意思,她差点命都没了……”
      曾葭抢白道:“当然有,我本来准备跟你道歉的,没想到你先说了。好吧,我原谅你了。”
      任参在桌子下被曾葭重重地按住手。他看了看时间,遗憾地说:“曾葭,我两个小时后的飞机。”
      “你注意安全。”
      “你上次说你有个弟弟,我觉得我应该讨好一下未来小舅子。他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我准备准备。”
      “他喜欢的我能给,你一向很忙,就别为小事费心了。而且还没到这个地步。”
      “我觉得有必要,你告诉我吧。”
      曾葭想了想,答道:“他喜欢迈克尔·杰克逊。”
      任参十分高兴,说:“好,我记住了,那我走了。”他扫了薛简和娃娃一眼,补充道:“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薛简问:“你什么意思?”
      “好了,任参,我送你出去吧。”
      曾葭把任参送到门口,嘱咐他注意安全,然后目送他远去。任参走到转弯处,回身一看,她仍在咖啡店外站着,悠悠地望着他。那一瞬间,他的心好像坠入了深深的湖水中。
      曾葭回餐桌后,薛简问:“你们就说两句话,他特意来一趟是为了什么?”
      “你不也经常无缘无故跑去霖市么?”
      “我就去过三回。”
      “奥。”
      “而且我觉得他……”
      “怎么了?”
      薛简摇了摇头,说:“算了,没什么。”他看到了曾葭和任参依依惜别的背影,不忍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但娃娃没有他的顾忌,说:“丫丫,我觉得任参和你之间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
      娃娃指着薛简,说:“你瞧薛简,他每次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疼爱和怜惜,任参看你的眼神却没有。我怀疑他不爱你。”
      “你想象得出我被疼爱和怜惜的情形吗?”
      娃娃想象不出来,说:“的确不太适合。但是我不支持你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吗?”
      “不是,我……我认为你有点草率。丫丫,你应该慎重考虑考虑你和任参的关系,不能被一时的浪漫蒙蔽。”
      薛简给曾葭倒了杯热水。
      “丫头,你为什么喜欢他?”
      娃娃惊呼:“这么浪漫轰动的新闻你居然不知道?”
      “知道什么?”
      娃娃翻开手机递到他面前,解释道:“石头在A大有个干妹妹,全程目睹了他们爱情的诞生。在一个下着冰雹的夜晚,任参撑着伞在宿舍楼下铺满了海棠花的灯雕,向她告白,因为冰雹来势太猛,他差点被砸昏过去。曾葭很感到,所以答应和他在一起了。”
      薛简的拇指摩挲着照片,喃喃道:“就为这个?”
      曾葭避开他的视线,答道:“不全是。任参帮了我。”
      “他怎么帮你了?”
      “我逃……我从绑匪手里离开没多久,伤太重了昏倒在下水道旁边,他及时把我送去了医院,要不然你们此时此刻也许就见不着我了。”
      “任参怎么会出现的恰如其时?”警察的职业敏感让薛简立刻产生了怀疑。“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娃娃立刻说:“对啊,这件事你应该查一查。”
      他们一唱一和,看起来默契极了。曾葭讥讽道:“你们丢下我难道还不许别人救我?”
      她的语气太刺人,娃娃和薛简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曾葭喝了口水,心里的冷气散了不少。
      “对不起,我态度不太好。我们不要纠结任参了,好吗?”
      薛简点了点头,娃娃沉默片刻,说:“你开心就好,我不说了。”她找借口拿了曾葭的手机,跑到洗手间调设置了。
      娃娃一走,桌子上安静了片刻。
      “我见到駃哥了。”薛简先打破了沉默。“他就是去年全市十佳青年杰出企业家,孟东蒯。”
      “……还有这样的遴选?”
      “你果然不意外。”
      曾葭说:“我怀疑孟东蒯和七一七南洲案有关系。”
      薛简一惊:“你说清楚。”
      曾葭把她和孟东蒯在医院的对话有选择地告诉了薛简。
      “我不敢确定,但他似乎熟悉内情。如果他和这个案子有关,那里面的水一定很深,你小心。”
      “你没露破绽吧?”
      “没有,你放心。”
      “好。还有,你之前撺掇一群人作伪证的事……”
      薛简没有告诉曾葭,孟东蒯来医院那天,他正在调试手机录音。事后他对着录音文件踌躇良久,终于全选删除。他心里清楚,孟东蒯未必没有发现他打开的手机,却堂而皇之,有恃无恐。因为曾葭做了伪证,一旦录音交上去,她的前程将毁于一旦。
      薛简郑重地警告她:“丫头,不许再有第二次了。”
      曾葭笑道:“那可不一定。”
      “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没了。”
      “没了?”
      “……你有事?”
      薛简右手搭在左臂上,睫毛扑闪了两下。
      从咖啡店出来的时候,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三人分道扬镳,娃娃和薛简手牵手奔跑在春雨里。曾葭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原地,而是和他们背道而驰。
      她直接去了研究室,老许全神贯注地和隔壁老王下棋,毫无愧色地指示她工作。还是老王先察觉她的异样,说:“你这学生脸色不对啊。”老许正处于和老王一决生死的关键当口,头也没抬地说:“行了行了,你先回去吧。”
      曾葭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回到宿舍,一进门身子就软了下来。她扶着墙站稳,问:“你有事出去啊?”
      高高不答反问:“任参走了?”
      “嗯。”
      高高踹开穿了一半的高跟鞋,暗道一声扫兴,踩上休闲鞋离开了宿舍。
      曾葭失笑。高高在新年初的捐书仪式上对任参一见钟情,为此没少给她脸色看。年轻的人们总喜欢把每一场邂逅美化作风花雪月,爱恨纠缠得轰轰烈烈。
      她脱了外衣躲上床,小心翼翼地解开背心,手心抹了一把药,正在这时何萘掀开床帘,第一眼就看见她没穿上衣的模样,脸红了个透。
      “我来我来,你别动。”
      何萘也爬上她的床,扳过她的身子上药。
      曾葭问:“你不是约会去了吗?”
      “对啊。吃完火锅本来要游湖的,没想到下雨,所以我放弃约会回来陪你啦。你知道什么叫天公作美吗?”
      “老天爷喜欢作弄美好的事物。”
      “……”
      “你的伤为什么不能让……好,我不问,但是你应该告诉许教授你身体不舒服,不能当骡子使。”
      “你确定?”
      “额……”
      她还真不确定,曾葭两个月前路都走不稳回到宿舍,浑身散发着碘酒的味道,何萘遮遮掩掩地替她向助教请假。结果老许巡班路过,站在教室门口恶声恶气地问:“她死了吗?”
      何萘有气不敢发作:“没有。”
      “没死爬也让她爬来上课!”
      同学们:“……”
      何萘一边感慨老许的残暴不仁,一边问:“哪来的血腥味?你伤口不是结痂了吗?”
      曾葭瞥了一眼她的裙子,说:“你大姨妈来了。”
      何萘感到无比抱歉:“我弄脏了你的床。”
      “……所以请你下去。”
      何萘身体偏寒,估计不到晚上就会疼得出冷汗。她在抽屉里翻找暖宝宝,随意开玩笑道:“怎么没见你来例假啊?你不会是怀了吧?”
      曾葭一脚踩空从床上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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