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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   曾葭花了两周的课余时间,终于把《说文解字》从头到尾抄完一遍,深感自身文化素养之升华。
      何萘嘲笑道:“现在深夜自习室的管理员都和你混熟脸了吧。”何止是物业管理员,现在连保安见她都打招呼了。
      何萘翻了翻手稿,问:“我考考你,你的名字这本书怎么解释?”
      “苇之未秀者,葭也。”
      何萘一检查,居然没差。她追问道:“我名字又是什么意思?”曾葭不答。何萘得意地说:“我告诉你,萘是一种有机化合物。”
      曾葭不禁怀疑她的智商:“你认为两千年前的许慎会知道有机化合物?”
      何萘:“……”
      曾葭实在困得厉害,推着她说:“姐姐,你自己玩去吧,别闹我了。我趁着没上课补会儿觉。我做梦都看见老许骑着拖把拿着书使劲儿拍我。他太狠了!”她埋下头想睡觉,胳膊却被何萘狠狠地掐了一下,一抬头,看见老许站在她面前,面沉如霜。
      老许指着曾葭喝道:“你立刻去系办!”
      何萘:“……”
      曾葭一脸痛心地看着老许把她抄了两礼拜的稿纸卷成一个筒,一下一下敲击办公桌,边敲边训,节奏很激荡。老许骂够了,喝了杯水润了润嗓子,展开稿纸,翻了几张问:“我没让你用毛笔抄。你这是自找苦吃。”
      “……”
      曾葭不想白吃亏,厚着脸皮说:“这种竖排繁体的古书,我觉得软笔抄写可以更专注理解。”
      老许露出赞赏的表情,问:“你写过软笔字啊?”曾葭点了点头,老许越看越好奇,“学谁的?乍一看也不怎么样嘛!”
      “我偶像。”
      “哦?怀素吗?”
      “不,毛爷爷。”
      “……但是仔细看看的确别有风骨。”
      曾葭挤眉弄眼地憋着笑。
      “你抄了这么久,有什么收获?”
      曾葭回道:“老师,我有点心神不宁,没有思考,收获比较少。”
      老许露出孺子不可教的表情,问:“比较少是多少?”
      曾葭感到惭愧,说:“我只把它背了下来。”
      老许捂着胸口,说:“你立刻走。”
      曾葭看着桌沿的稿纸,问:“我能给它带回去吗?”
      “为什么?”
      “我一笔一划写的,这是我的东西呀。”
      老许伸手盖在一沓散发墨香的稿纸上,说:“我还要检查检查,你先回去吧。”
      曾葭心有余悸地溜了,谁知刚回到教室就收到老许的短信:“信箱里给你留了一本《谷梁传》,你抄一遍,两个星期后交给我,换你上一本的手抄书。”
      师生交流进行到这地步,曾葭产生了极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直到寒假之前,老许乐此不疲,曾葭一直责无旁贷地抄写古书,有时候去办公室交作业,年轻的老师看着她满眼都是同情。
      有一位姓程的师兄,年纪轻轻,学术上已有一番造诣,曾葭很钦佩他。他拍着曾葭的肩膀,鼓励道:“许老师很重视你,你千万要好好努力。”彼时曾葭已经一礼拜没睡过好觉了,老许还总是挑挑拣拣,她心里焦躁,说:“他这叫重视?我让给您好不好?”程师兄皮笑肉不笑地把她赶走了。
      何萘消息很灵通,对这位师兄抱有深刻的同情。她告诉曾葭:“几年前老程一直跟在许教授手下,原本要读他的博士。后来老程和区长的女儿谈恋爱,许教授说他曲意逢迎,人品不好,两人好像就决裂了。”
      晓彬说:“我也听过这件事,不过我的版本里,程师兄在和区长女儿相好前有一个交往三年的未婚妻。”
      高高替老程委屈:“我觉得程师兄很冤枉,现在是恋爱自由的时代呀,结果被一直敬仰的老师说成是舔人屁股,多丢脸啊。”
      曾葭思考了一会儿,问:“你指的是不是吮痈舐痔?”
      高高抄起枕头把她砸飞了。
      终于挨到期末考试结束,何萘拿着笔记本,拦住收拾讲义的老许,认真地问:“老师,您看这个地方,我有个问题……”
      老许对除了曾葭外的学子总如春风化雨一般温暖,循循善诱。曾葭趁这功夫蹭着墙偷偷溜回了宿舍,神清气爽地打包行李,突然宿舍门被撞开,何萘没精打采地走进来,在她面前站定。
      “你这是怎么了?”
      何萘从背后捧出一套《汉书》,幸灾乐祸地说:“是祸躲不过呀。老许让你过年不要懈怠,努力补充知识,不能把他的书弄坏了,否则他会把你逐出师门。”
      “……”
      何萘坐在床上看她忙来忙去,问:“你找什么呢?”
      “我日记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太清楚。我只是偶尔用一用。”
      “会不会和其他笔记本弄混了,让你顺走了?”
      “不会,我一直把它放在枕头下面。”
      曾葭焦头烂额的模样让何萘很好奇她的日记究竟写了什么。她宽慰道:“根据经验,过两天它就自动跑出来了。”在丢东西方面何萘是行家,曾葭急着赶火车,只好先不了了之。
      何萘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笑问:“薛简不来接你啊?”
      曾葭脸一沉:“不要胡说。”
      何萘本来只想开个玩笑,说完就后悔了,再一看曾葭真不高兴了,忙不迭地点头。
      这两三个月曾葭和薛简逐渐有些疏远。
      十一月中旬,娃娃请她去薛简家里聚会。薛简送了她一个手表,娃娃送了她一个蛋糕,闹了半天原来是要给她生日惊喜,但是曾葭尚未来得及感动,就被他们秀恩爱的行为惹火了。
      “你俩是不是有毛病啊?”
      薛简正在为娃娃切梨。娃娃咽干喉疼,医生建议她多吃一些梨子,但她嫌麻烦,薛简便缠着曾葭学习自制梨罐头让她带回霖市。
      他痛心疾首地说:“我以前觉得你是个很含蓄的人,这才多久过去,怎么变得跟个泼妇似的?看来我真不该教你跆拳道……哎哎哎,你把刀放下,我开个玩笑而已嘛!”
      曾葭不耐烦地说:“你们约会为什么把我喊过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薛简浑然不觉:“我还好。”
      娃娃作为女孩子,感情细腻些,想了想说:“我也觉得有点怪。薛简,你先出去转转吧。”
      “……”
      薛简家装的是网络电视,这时正在播放早几年的一部反*腐打*黑作品,叫《大江东去》。娃娃对此不感冒,偏偏薛简很喜欢,被赶出去买酱肘子前还依依不舍地朝电视上瞥了两眼。
      娃娃把电视的音量调低了一些,双手托着脑袋,露出委屈的表情。
      曾葭看了她一眼,就转头继续看电视,说:“你不要这样。”
      “这破剧有什么好看的呀?”
      她这么抱怨的时候,镜头正转到主角的忏悔。这位备受赞誉的一市之长从光明忠直走向腐化堕落,他漫步在城市广场上,进行他任期上最后的反思和告诫,等待人民和法律的审判,也等待良知的审判。
      这部片子曾葭很喜欢,还和薛简就其中人物性格和命运做过讨论。
      她理解娃娃的心思,说:“薛简没有勉强你看,你也不用勉强自己改变。”
      娃娃的目光落在她专注的脸上,努力想要看出点什么,奈何无果。
      “丫丫,你知道吗,有时候和薛简在一起,他看着我,我却能从他的眼里看到和我无关的东西。他明明牵着我的手,我却觉得一点儿也不踏实,好像他随时都可能随风远逝。”
      曾葭感慨道:“薛简又不是弱柳扶风的大姑娘,十二级台风来了他也不会被吹跑的。娃娃,看来你不能更喜欢他了。”
      “未必是这样,有时候我也会嫌弃他,不相信我爱上这样一个人。但是很快我就会想起他的好处,又觉得开心了。但是等到哪一天,他给我的感动不足以盖住他的缺点了,我们就走到尽头了。”
      曾葭有点吃惊:“你们才交往多久,你就想着分手的事情?”
      娃娃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薛简没有一样的想法?”
      曾葭笃定地说:“他不会。”
      娃娃有些生气,她想质问你究竟更相信谁,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她不想探究薛简在曾葭心理的分量,这个答案她未必承受得起。
      她说这番话另有重点:“或许有一天我和他都爱上别人了,这都是缘分。有一条你要记得,他看上的人不能是你。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
      曾葭觉得不理解,按道理不应该不原谅薛简吗?她冷笑道:“那你每天拉着他在我面前晃悠干嘛?”
      “你生气啦?”
      “你跟我说心里话我很高兴。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给你忠告。”
      娃娃摇了摇头,说:“你们感情一向很好,我怎么好让他不再和你交往?我成什么人了?总之,你不要太刻意,稍微注意点儿就好。”
      曾葭在好友的注视下终于点头,说:“好,我会注意。但我想这样的话你更应该对薛简说。”
      此后,曾葭尽量躲避与薛简见面。不过薛简想指责她不地道也不行,但凡娃娃和薛简拌嘴找她帮忙,或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她还是不遗余力地扮演灭火队长的角色。但明眼人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疏远,不知薛简是不是也有所察觉,竟再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只是偶尔被娃娃拉着碰面时才会不依不饶地要个说法。娃娃在旁边看着,脸上笑意嫣然,心却一寸一寸沉了下去。某个周末薛简去霖市看她,两人正在吃饭,边吃边聊,边聊边笑,不知是谁先挑的头,又提起了曾葭,薛简多说了几句,娃娃摔了筷子就走。薛简愣了半晌,才想起出门去追,哄了好一顿才了事。晚上他又坐车回璋海,倚在车窗上看着轨道旁的风景,心里五味杂陈。
      石头某次和薛简一起吃饭,道:“你知道小曾最近怎么样吗?”薛简说不知道。石头摸着下巴说:“她前几天拒绝了一位追求者,你说凭她的行情,为什么总是单着?”石头一向消息灵通,薛简对此倒不意外,说:“她有她的志向。”石头没有听懂,但也不在意,而是问:“你们最近怎么回事儿?我今天跟你吃饭,本来约了她,她却不肯来。”薛简叹了口气,说:“我比你更想知道这件事情。”
      于是,他算准了曾葭放假回家的日子,前往A大门口守株待兔。
      空中飘着小雪,有些冷,薛简走到一台煎饼摊旁,说:“大妈,来张煎饼,不放葱。”大妈是个东北人,很热情,高兴地答应了,转眼香喷喷热腾腾的煎饼就递了过来,“三块钱,今天人不多,小伙子,多加个你一个蛋黄。”
      薛简正要把零钱收进口袋,左边突然蹭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手里捧着茶缸,里面稀稀落落分布着一块五毛的零钱,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硬币,显得很凄苦。
      薛简把钱塞回了口袋。
      这时,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张二十块钱,庄重地放到乞讨人手里,认真地说:“您去买点儿吃的吧。”乞讨者千恩万谢地走了。
      薛简无心理会这一幕,他看了看表,曾葭怎么还没出来?他正打算进学校迎一迎,刚才施舍的青年突然侧过身挡住他。
      薛简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讥笑道:“我特别好奇你家庭多么困难,以至于两块钱的同情心都没有。”
      薛简不为所动。卖煎饼的大妈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在冰天雪地中蹲守一天,收着每个人递过去的三块钱眉开眼笑。而有手有脚的人什么都不做,就得到了金钱和同情,这不公平。
      “怎么?心虚了?说不出话了?”
      薛简面对挑衅态度漠然:“麻烦您让一让,我急着找人。”
      曾葭背着行李包走到西门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两个男人在风雪中对峙,视线交汇处电光火石。
      “江昊学长?”
      和薛简对峙的青年正是江昊。他一看见来人是谁,颇有些出门没看黄历的愤懑,皮笑肉不笑地说:“真巧。”
      薛简也对曾葭说:“你怎么才出来?等你半天了。”他嘴角还沾着一片香菜,曾葭掏出纸巾给他,问:“你在干什么?”薛简答道:“这位同学控诉我缺乏人道主义关怀。”
      江昊为报一箭之仇,屡次和曾葭交手,总被她四两拨千斤的当了回去。他屡战屡败,越挫越勇,曾葭为了一劳永逸,把战火烧到了他女朋友面前。江昊追着媳妇解释了两天,从此再也不敢招惹她。目下他占不了便宜,冷哼了两下便离开了,像躲瘟神似的。
      薛简觉得好笑:“他是你的仇人吗?”
      曾葭说:“闹着玩而已。你找我什么事啊?”
      薛简反问:“没事我不能找你了?”
      曾葭微微叹息,道:“大少爷,你有事快说,我赶车。”
      薛简晃了晃钥匙,说:“我开车来的,我送你。”
      曾葭讶异:“宝马?”
      “摩托。”
      曾葭满脸黑线,摩托你用骑这个动词修饰难道不够吗?
      “不用了。”
      薛简一猜她就会这么说。
      曾葭说:“那我走了?”
      薛简拉住她的胳膊,说:“你对我什么态度?如果我哪里惹你了,请你敞开来说,何必这样耍脾气?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幼稚不幼稚?”
      “你什么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薛简嗤道:“你别以为装傻就能蒙混过关。”
      “你这个人……”
      “诶,差点儿忘记正事。”薛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懐儿让我还给你的。她说冬至那天去你宿舍吃饺子,不小心装错了。”
      曾葭打开盒子,赫然看见消失的日记本。她呼吸一窒,仿佛瞬间被击落在无垠深渊中,整个人失了重心。
      薛简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还好吗?”
      曾葭喃喃自语:“她知道了。”
      “什么?”
      “不用你送我。你忙你的去吧。”
      薛简很郁闷:“丫头,你不该这么对我。我知道你对我失望,但我也是个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人,你不能因为我和你设想的不一样就不把我当朋友了。”
      曾葭嘴硬:“我有什么可失望的?”
      薛简低头看着她,说:“我知道你理想中的那个薛简对待感情应该庄重、认真。你觉得我刚从对冉夕的感情中走出来,转眼就和懐儿在一起,你看不好我们的感情。”
      “……你想岔了。”
      曾葭的确出现过他描述的那种情绪,但很快被他们言之凿凿、情深意切的模样给打败了。她真正不愿意面对薛简另有原因,偏偏是无法向他解释清楚的原因。
      “少爷,我没有疏远你的意思,我只是有些嫉妒你们。而且,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你,每次你有空的时候我都在忙,我有空的时候你又忙了。”
      薛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目送曾葭进了检票大厅,薛简哈了一口冷气,心头云销雨霁。
      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来电铃声是邓丽君的甜蜜蜜,在一众清一色系统默认铃声里显得格外突兀。每次听到这支曲子他就克制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没办法,他本身就不是个柔情浪漫的人,但到底耐不住娃娃软硬兼施,想到这儿,他脸上露出无奈的笑。
      娃娃问:“你在哪儿?”
      自娃娃上次发火之后,薛简再感受不到她的芥蒂就是傻子。他已经郑重地向娃娃保证不会见异思迁。但要他为了爱情牺牲友情,他也不会答应。
      “曾葭今天回家,春运车站不安全,我送了她一趟。”
      “她有什么不安全的?这么大的人了。”
      “你千万别高看她,她是天生的肇祸体质,瞧这小半年她出了多少事。”
      “我后天回家,行李怪多的,你来送我吧。”
      “后天?后天不行,师兄让我去派出所帮忙。明天怎么样?”
      “我车票已经买好了,你不能请个假吗?”
      “我觉得不太好,你打个车,好吗?”
      娃娃挂了电话,面前吹来一缕凉风,她冻得一哆嗦。
      她从通讯录翻出曾葭的号码,拇指在拨号键上顿了半天,最终也没有按下,扬手把手机从宿舍阳台砸了出去。音乐系宿舍在六楼,舍友听到声音探着脑袋朝下看,手机已经碎成好几瓣。
      娃娃想,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暗示的也暗示了,倘若撕破了脸大家都难看,她舍不得这个朋友。过去她走在校园里,常常听见同龄人充满嫉妒的低语:“她就是曾葭的朋友。”立马会有人吃惊地捂住嘴:“你说的是那个曾葭?”娃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为此自豪。
      这个很长一段时间,指的是薛简出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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