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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贺兰氏 ...

  •   春天来了,武后竟觉得它来得这般久违,就如长安多雨的天空终于迎来放晴的一天,太阳也显得陌生。她穿上华丽的宫装,丝绸将裸露的肌肤衬托得愈发白皙耀眼。宫女们依照画师的安排,提起武后的裙摆,一步步走入迎春花深处。
      “好,让皇后娘娘抱住公主。”
      宫女们散开。一个嬷嬷把安睡在襁褓中的公主放入武后怀中。公主仍在酣睡。武后凝视公主熟睡的脸庞,不禁笑了。
      画师捕捉下这一幕,情有所动,笔在画布上飞快画起来。在他的笔下,武后淡淡的眉眼,淡淡的笑,像极了寻常百姓日常所拜的观音。怀中新生的令月粉嘟嘟的胳膊露在外头,无比可爱。她们的脚下,娇嫩的迎春花无忧盛开。好一派诗情画意的景象!
      “唔......哇......”
      令月大哭起来,一旁的嬷嬷赶忙迎上去,念道:“公主饿了,该吃奶了。”武则天恍若从梦中惊醒,问道:“公主的乳母可定下来了?”
      一个粗粗笨笨的女人被推至最前头,她憨厚地一咧嘴:“皇后娘娘。”她胸前鼓鼓胀胀,仿佛有无尽的奶水。武后抱着令月竟迟疑了一下。但她还是把令月交给了她。女人抱着令月到了别处。
      无事可做的武后走到画师身边,看到画,她惊异了一下:“这......”
      画师很自信地继续画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武后问。
      “微臣,张宣。”
      画师收手,正要朝武后一拜,被武后拦住了。武后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画。”她仔细端详后,又说:“我不像个人,像个菩萨。”
      “皇后娘娘,这才像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武后忍不住打量张宣。张宣相貌平平,有一双额外黑的眉毛,像是他故意用毛笔画的。这对眉毛在张宣说话时为他增添了不少神采。只要张宣一开口,眉毛就止不住地往上跳。
      武后说:“你应该知道,之前画师画的画,都让我退回去了。”
      张宣说:“微臣知道。但微臣也知道,娘娘您会喜欢微臣的画。”
      武后淡淡笑了,这笑和画上不同。张宣一时也不知道这笑算什么,便低了头。
      “我该走了。”
      武后悠悠地说。
      “有一件事你说得没错,我很喜欢你的画。”
      “谢皇后娘娘!”
      张宣低头,脸上是遏制不住的笑意。

      甘露殿内,一位美貌的妇人正在阶下哭泣。治背朝她。妇人的哭泣搅得他心烦意乱。他勉力平静下来,口吻仍暴露了几分不耐烦:“好了,韩国夫人,你要哭到几时?”
      韩国夫人不语,仍是呜咽不止,泪水湿透鲛帕。
      “哭,你就会哭,哭能成大事么?”治此时有万般恨铁不成钢的心。韩国夫人武顺与皇后武媚乃胞姊妹。一胞姊妹,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格。武顺温柔和顺,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子;武媚雷厉风行,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英杰。他素喜韩国夫人的美貌与柔顺性子,但眼下只余了无穷的厌倦。
      韩国夫人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擦干眼泪,哑哑说:
      “陛下,臣妾哭,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这个妹妹,今日能杀呼延氏,他日必能杀我。”
      “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韩国夫人泪水涟涟,匍匐在地,嚎哭道:“陛下非要见到臣妾的尸首,才肯信臣妾吗?”治不言,韩国夫人便知不能将皇帝逼得太紧,于是退了一步。她柔声:“陛下,臣妾一时心急才......主要是贺兰这孩子看到了不该看的,整整一个月梦魇不止,我这个做娘亲的,难免没了分寸。还请陛下原谅臣妾。”
      治叹气:“呼延氏死后,你日日来见我。我知你受了惊,但这样也太过惹眼。这样吧,你尽快带着贺兰进宫,把事情详细与我说说。”
      韩国夫人方由涕转笑。

      三日后,韩国夫人带着贺兰氏进宫了。马车里,韩国夫人不断叮嘱贺兰:“到了皇宫,可不许四处乱看。要懂礼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拿捏好了。见到皇上......”
      “好了好了,母亲,我知道了。”
      贺兰打断韩国夫人的话,她掀开马车帘。此时马车正停在大明宫外,她好奇地打量大明宫严密的城墙。她从未这般近距离的看过它。还有守卫城墙的士兵,他们个个身着铠甲,腰间配了威武的大刀。冷不防和其中一个对了视线,贺兰便笑嘻嘻一直盯着他看。盯了一会儿,那士兵似是敌不过贺兰眼神的火辣,微微将头扭向了别处。
      贺兰心满意足地钻回马车,她说:
      “母亲,我喜欢这里。”

      治凝视武后熟睡的容颜,她躺在榻上,身体微微起伏。他恍惚间想到他们二人初见时,武后就是这样熟睡着,身上落满了桃花。
      “陛下,”小太监烈走过来,在他耳边说,“韩国夫人进宫了。”
      治抿唇,他的沉默如此漫长,以至于烈不安起来。他听说韩国夫人私下议论了武后,这不是件小事。上一个议论武后的上官仪已经死了。
      “走吧。”
      烈一个激灵,跟着治步出蓬莱殿。他们都不会注意到,武后已悄悄睁开了眼睛,她长久注视他们二人离去的方向,吐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又徐又长,惊来了宫女。
      “皇后娘娘。”
      “你说,是谁把他们的魂招走了?”
      宫女眼珠子一转,俯首帖耳:“娘娘,我听说,韩国夫人带着她的女儿贺兰氏入宫了。”
      “贺,兰,氏。”
      武后一字一句徐徐说出口。

      贺兰氏盈盈一拜:“贺兰氏拜见皇上。”
      治惊奇,他觉得眼前的女子下拜的动作真是美不胜收!如流云般轻盈,又如黄雀般灵动,他不禁贪婪地多看了几眼。那女子原本低垂着头,感应到治的视线,竟大胆地抬起头,同治眉目传情起来。
      治一时不能自持,心神荡漾。他不禁问:“你今年多大了?我怎么从前都没有见过你?”
      “家母带着家弟与我住在大明宫外,皇上自然没有见过我。”
      韩国夫人见二人氛围不对,有意阻止,却无力回天。治心底还有疑虑:“你母亲说你看到了不该看的,整整一个月梦魇不止,可是诓我?”
      “陛下,没有人敢欺骗您。我确实梦魇不止,但母亲说,您会治好我的梦魇,”贺兰款款步上台阶,深情望着治,“我一直相信着您。”

      治决定在宫里为韩国夫人留一个住处,消息很快传到武后的耳朵里。武后正在哄令月睡觉。哄了好一会儿,令月却睁着大眼睛,迟迟不肯入睡,手还抓着武后胸前的衣襟。
      “早不留,晚不留的,怎么偏偏这时候留?”
      武后冷笑,韩国夫人与治有染她早已耳闻,但治从未主动将她留在大明宫中。事出有异,因还绕在韩国夫人那头次进宫的女儿身上。
      恬不知耻!武后暗自唾弃了她那做出母女共侍一夫这等丑事的姐姐,但脸上仍是温柔地哄着令月。
      “比起你的几位哥哥,我更喜欢你,令月,”武后逗弄着,“可不要让母后失望。”
      令月似是听懂了武后的话,眨眨眼睛,笑了起来。武后略感宽慰。这时,她又想起一个人。
      “上官家族的遗孀郑氏,如今怎样?”
      宫女紧跟武后:“她每日做些洗衣洒扫的活计,很听话,很本分。”
      “活下来的女婴呢?”
      “已经能说些简单的话了。”
      武后想,如果不是为了令月,她是不会让她们活下来的,斩草除根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懂。刹那间她好像看见上官府邸血流成河的场面,兴奋得颤栗起来。
      令月歪歪头,她还看不懂武后脸上的情绪。
      武后如梦初醒。“令月,不要怕我。”她抱着令月亲了又亲。
      “不要怕我。”她小声喃喃。

      贺兰氏得意地走进这间毗邻太液池的水榭。事情比她想象得顺利。仅仅一天,她就在大明宫拥有了住处,和一颗天底下最神圣的人的心。步入水榭,迎面就是一面一人高的铜镜,贺兰氏端详铜镜里自己的脸,乌发雪肤,星目樱唇,美,当真是美极了。她情不自禁朝铜镜走得更近了些,伸出手轻抚铜镜上这张完美无缺的脸,陶醉在自己的美貌中。
      韩国夫人虚弱地走入水榭,她抬眼看贺兰,有时也看看镜子。镜子里的韩国夫人好像很年轻,可和贺兰一比,又很老了。
      “贺兰,我今天做了一件错事。”她哑哑地说。
      “母亲,有话待会儿再说吧。噫,这里还有宫里专用的胭脂呢!”
      贺兰拿起胭脂盒,朝嘴上一涂,再抿嘴一笑,嘴唇如同一朵初绽的蔷薇。
      “母亲,宫里的东西,都很适合我。”
      贺兰盖上胭脂盒,转过身。涂了胭脂的贺兰更显明艳动人,韩国夫人一时说不出话,只有呆呆地看着。
      “呵呵呵。”
      贺兰灵巧地跳开了,她笑着,跑进了重重纱帘的背后。一瞬间,水榭里四处都是她的笑声。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呀。”
      韩国夫人听着笑声,重重咳嗽了几下。开春以来,她的咳疾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她展开手帕,隐隐有竹叶绣样的手帕上,沾染了淡淡的血丝。

      晚间时候,治歇息在武后处,乳母将令月抱来玩耍。治与武后就看着令月在榻上爬来爬去。治一度想和武后提及韩国夫人,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到最后,还是武后主动开了口:
      “听说皇上恩准臣妾的姐姐韩国夫人在宫中住下了,臣妾不胜感激。”
      “韩国夫人与你说了?”治故作漫不经心。
      “韩国夫人还未来找臣妾叙旧,是臣妾听宫女们说,韩国夫人的女儿,我的侄女贺兰氏,有着惊人的美貌。”
      武后看治听到“贺兰氏”就微微变了脸色,心里随之一沉。
      “确实美貌,不知长安世家子弟有几个配得上她?”
      武后心想,只怕贺兰氏有鲸那般大的肚子,寻常世家子弟看不上。她唤道:“令月。”令月扭过头,武后伸出手,“过来”。
      令月摇摇摆摆爬进武后的怀里。
      “她倒听你的话,令月,过来。”治仿着武后的动作,令月果然又从武后怀里出来,摇摇摆摆往治的怀里走。治笑逐颜开,抱起令月亲了又亲,令月则呜呜嗯嗯说着不明所以的幼儿语。
      “令月这是喜欢陛下呢,”武后笑着说,“皇上,你不如想想,长安世家子弟,有几个配得上我们令月?”
      “令月还小,谈论这些太早,”治说,“我有心多留她在身边。”
      武后笑而不语,为治倒了杯温水。此时窗外一轮圆月,照亮了地上的白霜。

      长安正是一片寂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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