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戏青龙台之苌乐谣》客从西北来

190、全书结1

　　十七年后。

　　绝望渊底，盖龙巨石旁、闭眼打坐的苏先生忽睁眸。

　　阵阵熟悉呼喊腔忽的入到耳中来，“苏亭应，救我，快救我……”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

　　先头，苏先生时不时的也能听见岱殷求救，但先头、任凭岱殷的求救多么急切，苏先生也未曾理会，而这次，他再坐不住。

　　举目望天，天空泛五彩琉璃，遥想当年封印混沌以后，卦台山仙尊走时说：“彩色琉璃映山红，便是应龙归来时。”

　　彩色琉璃现已经映山红了，那不印证，目下听见的呼救声，才是真正的岱殷发出来，而非混沌传递迷惑。

　　扭头看向身后高大的盖龙巨石，抬手，抚上石壁纹路，细心感受，好久……

　　好久以后，伏虎.地煞刀闪现光芒的朝着盖龙巨石劈了去。

　　刹那间的地洞山摇，震的整个三界为之恐惧。

　　数道五彩琉璃自天而下，这一幕入得三界众生眼。神仙妖魔看见了，凡人亦瞧见，大地的震动与天降异像看在凡人眼里一个意思，看在神仙与妖魔的眼里又是一个意思。
　　※※
　　绝望渊底并非凡间，它处于太虚深处极北之地，得了动静几位到此，就见绝望渊底、浑浊砂石飞扬一片，掸起的那些灰尘似要弥漫整个北方太虚幻境。

　　百花奴先道：“爷爷，怎么回事？”

　　仙尊掐指一算，“想来该是岱殷回来了。”

　　岱殷回来了！

　　蛟冥面有莫测，不过他率先冲向绝望渊底。

　　劈开盖龙巨石，苏先生捡到一条似如蚯蚓般的迷你小龙，如不是这小东西长着龙角、龙须，苏先生真想将其唤作蓝蚯蚓。

　　眼下岱殷也就是比人的手掌稍微长一点，龙身子也不过成年男人的手指粗。

　　他软绵绵的摊在苏先生掌上，歪着脑袋直喘气，这模样似乎是，才呼救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般。

　　苏先生已经收了伏虎.地煞刀，一手掌着岱殷，另一手亮出一根手指，戳一戳他的小身子，戏谑不已，“真没想到，你变小了还蛮让人稀罕的。”

　　缓和过来的岱殷撑着力气拄起脑袋，凶巴巴道：“给你长脸了是吧，咱两谁是主人，敢给主人如此说话，不怕我吃了你？”

　　岱殷确很凶，不过苏先生不怕他，以前没有怕过，现在就更不会了。然苏先生顺岱殷话道：“你是我主人，我记着呢，想吃我，也得你的肚子、胃口长大点儿了，再说。”

　　岱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可眼下，他能仰仗的唯有苏亭应，苏亭应若不高兴，碾死他就跟碾死蚂蚁般容易。但岱殷又知道，苏亭应不会把他当蚂蚁般碾死，苏亭应很讲义气，患难之时见真情，自己被压在石头下十七年，苏亭应就守了他十七年，这如何叫人不感动。

　　“你就那么向着我？我原先那般朝你大吼大叫，你莫非一点儿都不气？”岱殷问。

　　“不是我煽情，讲真，你吼我，我难免也会气，但想通了，我有甚可气的，我的命你给的，没有你，哪来如今的我，况且咱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你的气不就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岱殷道：“现如今你自由了，可以不必管我了。”

　　苏先生微一笑，“你这样子，我若不管，我也有点儿太不是东西……行了，咱走吧。”

　　苏先生把岱殷揣进了自己衣襟里头，贴身暖着。

　　岱殷确被苏先生一番言辞感动坏，实话，如今的他需要一个能为他保驾护航的，苏亭应无疑是不二人选。

　　岱殷暗自决定，待自己一切恢复，定与苏亭应结拜为兄弟。

　　苏先生刚从渐渐散开的灰尘里头走出来，就迎面遇上三位神仙。

　　看见打头的是蛟冥，他先一怔，旋即道：“你们来了。”

　　蛟冥径自道：“岳父，岱殷是否……”

　　“你放心，岱殷没事，他很好。”

　　“那他人呢。”

　　不待苏先生接，岱殷脑袋从苏先生的衣襟里头探出来，“你这么关心我干嘛，看见我没死，是否挺失望？”

　　蛟冥愣，“你怎么……”

　　“别假惺惺了，若非上了你的当，我也不会变成这模样。”

　　百花奴上前来：“你莫要含血喷人，如非我家小龙为你搭建灵气召唤，你当你就能用这短短的十七年、便能归来？”

　　百花奴的话、得苏先生点头，他对怀中迷你小蓝龙说，“确如此，如非小龙引来万界灵气，你不可能这么快苏醒过来。”

　　连站在自己这边的苏亭应都这么说了，岱殷便也就信了，不过他嘴上依旧不饶人，“我的牺牲难道不够大？他为我引来万界灵气也是应该的。”

　　言罢，岱殷不再理会蛟冥，而是对上仙尊，“老头，你曾说北方应龙，置之死地而后生，你的话应验了，那你再帮我看看，我何时才能做回曾经。”

　　仙尊打量其片刻，很中肯道：“需要点儿时日，急不来。”

　　“得多久，给个准确。”

　　“莫急，到你恢复的时候总会恢复，急是急不来的。”

　　岱殷……

　　岱殷欲掰扯，却仙尊不再理他，而是朝向苏先生，“阁下时日已不多，待你归去，他将必遭劫难，要不你把他交给老朽吧。”

　　“老头，你说什么，他会死？”岱殷怒。

　　“凡人未离轮回，生老病死不是很正常？”仙尊说。

　　岱殷由怒变惊恐，“不行，我不会让你死，老苏，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摘弥生果，吃了弥生果，你就可以长生不死了。”

　　“弥生果树早在数万年前、就已经连根烂掉，如今还哪里来的弥生果。”百花奴道。

　　“弥生果树没有了？这怎么可能，你们这些神仙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让弥生果树消失了……”岱殷口吐芬芳开来。

　　蛟冥道：“够了，弥生果树绝迹，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种的贪婪草疯狂滋生天界，弥生果树又岂会烂根绝迹掉。”

　　贪婪草？

　　岱殷想了想，回忆起来，没有错，他曾经的确种过贪婪草，生为魔，最见不得天界光明，尤其天界的吐蕊芬芳，故就弄出弥生草去祸害天界的花花草草。

　　这么说来，弥生果消失，果真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岱殷振振有词，“贪婪草本该随灭仙劫一同消失的，它怎可能繁衍于数万年前，一定是你们，一定。”

　　蛟冥懒的解释，“你爱信不信，现在就说，你跟我们走，还是依旧和岳父在一起，岳父的时候真的不多了，他只要一离开这里，就得奔赴黄泉入轮回，你没有岳父相护，当下的你，同蚯蚓无区别。”

　　苏先生开口：“我当真已经走到人生尽头？”

　　百花奴点头，“爹，女儿与您这一世的缘分的确尽了。”

　　苏先生笑，“我本为凡人，生老病死平常不过，既然如此，岱殷还是……”

　　岱殷打断，“苏亭应，你若是爷们就听我的，他们说，你得离开这里才可以奔赴黄泉，那咱就呆在这，哪都不去。”

　　蛟冥说：“你别胡闹行不行，这个地方如能叫人顿悟，留在这里勤加修炼，岳父势必能够褪去凡胎登顶。但你也该看见了，此处灵气枯竭，即便我能引来万界灵气助岳父一臂之力，难道你让岳父同你一样封印进去石头里？如那样，岳父还未修炼成功呢，就先与石头融为一体了。”

　　绝望渊底确是如此，尽数灵气只滋养石头，并不滋养人，这也便是岱殷被石头压住，能够因祸得福重获新生的缘故。

　　“都别为我争执了，我今生有幸结识你们已然心满意足，既然今生缘分到此为止，那就到此为止吧。”苏先生把岱殷从怀里挖出来，递给蛟冥，“我把他交给你了，你们原先有甚过节，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说一句，无论你们有任何过节，你想寻仇，也得等到他真正回来的那一天，在这之前，就请你妥善护佑于他。”

　　“苏亭应，你敢丢下我？信不信，我让你投不了好胎。”

　　苏先生未理岱殷叫嚣，蛟冥则一把接住岱殷，“岳父放心，我非小心眼……时辰差不多了，我们送你。”

　　苏先生由着三位神仙送他赴轮回，人生结尾能得神仙相送，值了呢。

　　苏先生的这一生结束了，岱殷的龙生才将开始。

　　蛟冥带他来了卦台山的仙山雾林，要把他放生此处，岱殷却怂了，钻在蛟冥怀里无论如何也不愿出来。

　　“应龙，我求你了，你别把我放在这，此处虽说仙灵之气充足，但我需要的不是仙气，我要魔气，你送我去魔界，我求你了。”

　　蛟冥想把岱殷捉出来，压根无需动手，只见他掌心朝上一摊，岱殷就现于他的掌上。

　　“这里有何不好？鸟语花香，景色优美，香甜灵气更是享之不尽，从此往后，这一处的山，整个都是你的，你爱怎么溜达、就怎么溜达，旁人想来都来不了，你来了，还处处嫌弃？”

　　“大爷我是魔，比鬼还恶的魔，我不要改行当神仙，我要做魔，做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蛟冥冷哼，“现如今，连魔界无恶不作的少主都已经是我卦台山弟子，你还想十恶不赦，做梦呢。”

　　“你说蛟皇？他比在你我跟前就是后生晚辈，我就纳闷了，你怎能称呼后生晚辈为大哥，你如此，置自己于何地？”

　　“不好意思，我同你不一样，我今生入胎蛇腹，与大哥同母，纵然我上辈子再是怎样，今生也不能乱了辈分，况且我也不当鬼尊了，我现在是神仙，是卦台山的弟子。”

　　顿了顿，蛟冥继续，“当神仙没有哪不好，最起码心情极佳，不像以前，总让暴戾左右，就问你不厌烦？算了，说再多，我想你也听不懂，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呆着吧，久了，你会明白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蛟冥蹲下，想把岱殷放到地上。

　　岱殷的小身子缠住他的手指就是不松，“我不要当神仙，你让我走。”哀求又能怎样，不过是做无谓挣扎罢了。

　　“让你走？可由不得你，你给我老实的在这呆着。”蛟冥硬是把岱殷甩到地上，然后化作风遁。

　　岱殷那个气啊，憋的五脏六腑疼。此时此刻的他渺小无助，与钻土而出的蚯蚓别无二至。

　　朝身边一条蚯蚓吐口水，没想到那蚯蚓居然也朝他吐口水。

　　岱殷：……

　　真是反了天，一条小小的蚯蚓，居然敢朝他吐口水。

　　冲上去就想把蚯蚓扯成两截，没想到这不起眼的蚯蚓居然朝自己做一个鬼脸后，迅速钻入地底去，地底传出来一声奶音，“你个大笨蛋，来抓我啊……”

　　岱殷抓狂了，钻地当然会，但他是龙，怎能钻地！

　　才听那蚯蚓挑衅，很明显是有了些许道行的。

　　岱殷未在此一事上纠结，举着龙脑袋细细观摩偌大的山林。雾气缭绕，景色优美，长于此的花花草草们，与落脚此地的飞禽走兽，看样子或多或少都有了些许道行。

　　能在这样一个福地修行，凭自己的天赋，认认真真下去，用不上太多年就能做回曾经，但若借助仙气修行，待自己再归来的那一天，自己还是正宗的魔么？

　　岱殷蜿蜒着小身子，朝林子深处进发，偶尔遇见过路者，定睛瞧，他们该是此处的守山神。

　　小小山神，竟也敢把他堂堂魔主不放眼里。

　　又遇见三位，他直接朝那三位叫嚣，“尔等小辈，感挡爷爷去路，找……”

　　“死么”两个字于现在的他说，似乎不大合适，岱殷换了一种说法：“瞎了你们狗眼么。”

　　残应、小苏和程虎，被突然入耳的呼喝吓一跳，看来看去，没看到周遭有谁，只待听那声音又说，“爷爷我在你们眼前，往哪看呢。”

　　这般的气势汹汹，终于引得三位低头，当看清楚脚尖前头有一条迷你小蓝龙，他们三蹲下，好奇的打量着。

　　岱殷晃着脑袋，萌凶萌凶的，“看什么看，没见过？”

　　小苏道：“确实没见过，你谁呀，怎这般小？”

　　“我是谁，说出来只怕吓死你们。”

　　程虎伸手，想去触碰岱殷，岱殷张嘴就咬，幸亏展出去的手躲的快，才没被咬到，程虎说：“我的乖乖，这家伙会咬人。”

　　岱殷越发气，“咬人算什么，我还会吃人呢，你们怕不怕？”

　　三人笑。

　　残应扶额笑半天，才说：“就你这小身子，吃我这仙林里的一颗桃，都会将你撑死，你还想吃人？”

　　“别看我现在小，等我法力恢复了，我不光要吃了你们，我还要吃了卦台山的所有活物。”

　　三人变脸，残应从岱殷尾部，将其提溜。

　　残应立起身，正色道：“敢吃尽整个卦台山，这便足言明你是妖孽，我现在就灭了你，看你如何行祸害。”

　　恰时两道白影凭空现，看清谁来了，他们三朝着仙尊和洛神见礼。

　　岱殷倒挂残应指尖的朝着洛神、仙尊叫嚣，“你们两个给我听清楚，总有一天，我要灭了卦台山，灭了整个三界。”

　　洛神摇头，仙尊更无奈。

　　“师弟，你看他如此冥顽不灵，把他留在此，恕我无能为力呐。”

　　洛神接过岱殷，将他丢于地上。

　　落地的岱殷一骨碌翻起来，又冲面前几位就要口吐芬芳，洛神先道：“你就这般不情愿留在仙界？”

　　“我堂堂魔主，岂能久居仙界，你们想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洗刷我，我不接受，绝不接受。”

　　洛神沉吟几分，“既然你不愿意留下，那我送你走。”

　　“你想杀了我，还是欲送我去凡间？我告诉你，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屈服。”

　　“你且宽心，我既不会送你入凡，也不会杀了你，你想回魔界，我送你去魔界便是，咱走吧。”

　　闻言，岱殷反而不信了：“你们又在耍甚花招？”

　　“本上神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送你回魔界，就一定会送你回去魔界，你走还是不走？”

　　能入魔界修行，哪有拒之理，岱殷随洛神赶往魔界。

　　到了魔界，岱殷却愣住，这这这……这还是他印象中的魔界么？

　　他的记忆里，魔界充满暴戾，却当下的魔界，如不是周遭景致，他真心以为到了凡间。

　　魔界子民们，做生意的做生意，唱戏的唱戏，走街串巷的走街串巷。

　　魔族士兵整齐划一的从集市上经过，魔族子民除了给魔兵们让开道以外，并没有见着哪个百姓对魔兵有恐惧。

　　这与他记忆里的魔界压根不一样。

　　一样的是风景，偏偏绘制风景的人变了，咋个回事？

　　魔族百姓，没有谁因为见着了神仙从而大惊小怪。做买卖的魔族子民们，反而因为见着了神仙各个兴高采烈，魔族女子们大都花枝招展，见了雄性，看上眼的，恨不得当场扑倒。打扮清凉又暴露的魔族美女们，给洛神一个劲的抛媚眼，洛神全都视而不见……

　　岱殷上到洛神肩膀上，随洛神的走走停停，不敢置信的望着入眼的一幕幕。

　　“这里当真是魔界？”

　　“我骗你干什么。”

　　“这不可能啊，魔界子民何时喜欢上了经营买卖？他们应该拿起武器，与仙界不死不休才对。”

　　洛神无奈加摇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搬你的那些老古董？魔界少主魔青龙自被送上诛魔台以后，仙魔两界就已经和平共处了。这样不好嘛，打打杀杀的，你不烦？”

　　岱殷：……

　　洛神送岱殷去到魔灵气充足的魔影山，山巅之上，他把岱殷放下来。

　　“现如今的魔界与仙界区别不是很大，你在此修行，与在仙界修行无异，不过嘛……”

　　“不过什么？”

　　“我想说的是，有朝一日你做回了曾经，我希望你能回头是岸，蛟冥愿意不计前嫌的救你，他从内心深处定然还把你当成自家人，我希望你莫要辜负了你们的兄弟情。”

　　抛下话，洛神蓦然消失。

　　回味洛神去时言，岱殷记起来，在封印混沌的那场大战中，眼看自己马上就要被混沌吞掉一刻，是应龙举着一座山从天而降，他用那座山砸断了混沌对自己的拉扯。

　　岱殷长舒一口气，望着远处山峦起伏，他的心……也如山峦般的在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