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戏青龙台之苌乐谣》客从西北来

153、我没有做错

　　无言的沉默弥漫，鬼将军滞住。好久……

　　他笑了，边笑边摇头，笑到最后，仰天呵呵。笑着笑着，埋藏心头的苦涩，化作了眸底雾气，“沐鸾飞，说来说去，你无非想说我错了，我不应该报仇，我苏家被灭满门是活该，整个村子被屠尽，怪只怪那么多人命不好，呵呵……哈哈哈……”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鬼将军的眼泪如决堤般溢涌，他转过头去，对着空旷处释放无度的悲与愤。

　　凤落知道，才一番话有些过于冰冷无情。他并非故意刺激那人，而是有些事，他本来就是冰冷、无情的。

　　凤落一番话，也给了苌乐不一样的感受，但毕竟她不是父亲，对当年的那件事没有任何记忆，她无法对父亲当下的心情感同身受。父亲的情绪近乎崩溃，她晓不得如何安慰，也只能怔怔的立在原处，望着父亲在那儿哭。

　　听沐鸾飞一席话，鬼将军已经不知道，究竟该找谁报仇，这么算下来，谁都是他的仇人，且谁又都不是他的仇人。冤有头，债有主，却整个云崖村的仇究竟要算到谁头上去，已经说不清楚。

　　凤落去到他跟前，“亭应兄弟……”

　　“请你不要称呼我兄弟，你我之间够不上称兄道弟。”鬼将军止住了眼泪，目下一脸失神。

　　“好，那我还是称呼你为鬼将军吧。鬼将军，这个事儿纠及到底，谁都没有错，但也谁都是有错的，朝政之争总会牵扯上无辜……”

　　鬼将军恨道：“所以无辜之人就该死吗？”

　　凤落没有在意欲要吃人的目光，径自道：“无辜之人之所以无辜，就是因为无辜者不该死，而该死者他不无辜。对于当年云崖村一事，我现在能说的也唯有抱歉。”

　　鬼将军咬着牙，“抱歉？你用一句轻飘飘的抱歉，就想掩盖当年你们乱杀无辜的事实？”

　　“我没有欲盖弥彰的意思，我不过是想再告知你一些真相，这个真相说出来的话，我怕你更加崩溃。”

　　鬼将军愣了愣，“还有什么真相？”

　　凤落未立即回复，而是望着远处一阵子后，才说道：“你一定要刨根问底的话，恐怕连你哥残应也难辞其咎。”

　　鬼将军怔仲，“这与残应有何关系？”

　　凤落视线转回来，对上眼前人，“残应是旻王的副将兼侍卫长，也是先皇亲封的御前带刀。”

　　“你说什么，我哥残应，是旻王的副将，他还是御前带刀侍卫？”鬼将军不敢置信。

　　“是，当年旻王与皇上斗的你死我活，你哥残应深得旻王信任，那场关于皇位的争斗，你哥从头到尾都参与了。”

　　这消息实在让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沉寂了好一会儿后，他问道：“那么残应，后来又是如何故去的？”

　　凤落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是旻王的左右手，他如何身故，需得着我说？”

　　关于当年双骄惨死双落城外的经过，鬼将军有所耳闻，双骄为了一个女人，被皇帝将他们擒获泗水湖畔，二人被砸断腰骨，斩断四肢，而跟着他们的三百零三名侍卫与双骄一样，尽数被砸断腰骨、斩断双臂。

　　这么说来，残应是被斩了双臂，砸断了腰骨以后从而折磨致死！

　　真相的确残忍。

　　鬼将军眯眸，“据我所知，双骄当年兵败，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女人，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当年遭好友出卖，而那个出卖他们的好友，后来得皇帝重用，一路平步青云，直到今天手握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这个靠出卖朋友走上人生巅峰的人，正是你沐鸾飞。”

　　凤落纵然凡胎已退，仙身恢复，却也是听了鬼将军这一番儿话后，心头不由抽搐。

　　站在不同的角度看问题，看到的问题深层面完全不一样，可他现在毕竟还是以沐鸾飞的身份行走于世，若用神仙的角度去给鬼将军解释，那只会让鬼将军更加坚定的认为，沐鸾飞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佞小人。所以他只笑了笑，点头道：

　　“不错，当年确是因为我，旻王与白奇才会兵败双落城，这个我不否认。但是我要纠正你一点，我并未出卖他们，我的主子是皇上，我是皇上派到旻王身边的卧底，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忠心主子。”

　　凤落不知他这是第几次叹气了，“然而事世难料的是，我身为皇上派到旻王身边的奸细，反而我这个奸细，与旻王成了生死之交，你说可笑不可笑，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一个为皇上办事的人，居然会在很多时候为旻王舍命、卖命。”

　　顿了一下，他接道：“旻王与白奇，当年弑杀成性，每攻下一座城，他们势必要下令屠城。杀当兵的情有可原，然而杀百姓，杀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弱妇孺，换作你，你忍心下这样的命令么？可他二人才不管，我和残应都劝过他们，结果不劝还好，劝了反倒令他二人变着法子的杀开人。那年的我们，都是跟着双骄的，我们即便不想乱杀无辜，实际情况是，将军下了令，我们就得执行。”

　　凤落抬起手，手心朝上，“我瞧着我手上的血越沾越多，最终下定决心，双骄决计不能胜，他们若成功把皇上赶下台，大周就完了。”

　　鬼将军冷笑，“所以你就觉得，你是拯救人间苦难的高大圣人了？”

　　“圣人不敢当，但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他们若不死，如今的大周哪里会是现在这个繁华的样子，当初若真的被他们取得天下，今天莫说你我站在这里相聊，你恐怕连女儿的面，有生之年也未必能见着。”

　　对于双骄弑杀成性，鬼将军自也是晓得的。明明云崖村惨案与双骄弑杀不是一回事，然而他现在，已经不知该作何答复。要说比惨，他苏家以及整个云崖村，能惨的过天下么？鬼将军承认沐鸾飞说的没有错，得亏当年双骄兵败，否则如今的天下会是什么样，依着那二人的极度弑杀之性，想也能想得来。

　　“鬼将军，我告诉你这些，绝对没有任何为我开脱的意思，我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一句，已经死了不老少人为当年的那件事陪葬，你可以收手了。切莫忘记，你与乐乐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要把精力浪费在不相干之上。”

　　苌乐过来说：“爹，有那么多人为云崖村的冤难搭上了性命，再追究下去，无非是死更多的无辜者，死去的无辜之人，谁又不是家里的顶梁柱，谁又不是他人的丈夫与亲人呢。”

　　瞧一眼女儿，再看一眼沐鸾飞，鬼将军沉默了。

　　确实，再追究下去，除了死更多的无辜者之外，还能怎样。那些枉死者，哪个又是天生该死的？

　　举目望天，天空晴朗，用另一种心境看天，似乎天都比原先亮了很多。

　　望天好一会儿后，他说：“乐乐，想不想去见一见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娘亲。”

　　苌乐即刻明白过父亲说的什么，连连点头，“我一直想去祭拜的，可又不知该往何处祭拜，原先也就只能在田间路口烧点纸，既然爹要带我回家认门，那我们走吧。”

　　“好，咱们走。”说着，他领苌乐去了，再无回头。

　　瞧那父女二人渐行渐远，直至最后看不见，凤落恢复本来面貌。他也举目望向天，“沐鸾飞，你欠苏亭应的，我想到此能结束了，那人不会再揪着你不放。”

　　抬起手，揉揉眉心，这桩的确了了，那么接下来得解决允轩的问题。先头做人时诸事缠身，压根没有空余干自己的事，目下倒是有时间干自己的事了，可究竟该怎么做，又难住凤落。

　　说到底沐鸾飞已经死成渣，沐允轩不应该再与沐鸾飞有任何牵扯才对，如这个时候，自己以沐鸾飞的身份去救儿子，自己无所谓，但有可能会影响到允轩。儿子不能不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在既不影响儿子的前提下，还能平安将他救出来？遇事从来不烦的凤落，这会子也泛了难。

　　凤落未留意到身后出现一位和尚，那和尚悄悄往来，直至靠近。

　　凤落才觉有人靠过来，然不及转身，就被身后人朝他的后腰上狠狠一脚，这一下把他踹的朝前趔趄，亏了反应快，要不然这一下势必把他摔成狗吃屎。

　　凤落大骂谁啊，哪个不要命的敢偷袭他。稳住转过，居然是个熟人，这不水天圣人嘛。

　　等等……水天圣人？！凤落将其上下一打量，锁眉问道：“你究竟是谁？”

　　洛神退掉和尚样貌，长身玉立的现身某世子爷面前。凤落惊了，再顾不得被踹疼的后腰，调头就跑。化作风转瞬飞出去好几十里。以为把洛神甩掉，却刚一回头，就见着白衣白衫的洛神又堵在前方。

　　凤落没有再接着跑，而是端着一副假笑，“上神呐，您老人家也有空来人间游玩，要不您接着游玩，我走了。”

　　又要开溜，只听后头一句“回来”，凤落接一句“好嘞”，立马老老实实的低头回去。负手而立的洛神到没揪着其它不放，只问凤落仙身既已恢复，为何不回焰离山，身为凤王世子，就该给仙界诸神仙们做好榜样，怎能把天条禁令当作儿戏。

　　凤落退下嬉皮笑脸，都已经被洛神抓包，糊弄必然是糊弄不过去，他也就实话实说，沐鸾飞还有很多事未做，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必须把沐鸾飞没有做完的事接着做完，才能心无旁骛的回去焰离山。

　　洛神玩味道：“把沐鸾飞没有做完的事接着做完，你才回去？你就没有想过，沐鸾飞已经身死，你却替沐鸾飞去做他未做完的事，不怕沾染了沐鸾飞的业力从而让你……”

　　不待洛神说完凤落便接上，“沐鸾飞本就我的转世，无论我沾染上他的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是沐鸾飞的事实，洛神请你休要再说，总之我的事没有做完之前，我绝不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