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戏青龙台之苌乐谣》客从西北来

152、皇帝自古无好人

　　“金骠骁骑大将军”改行要饭，真心不含糊。

　　顶着沐鸾飞脸的凤落，用自个的衣裳，与躺在街角的一个老叫花子相换，还把本来束在头顶的头发散下来，用根烂布条随意扎在脑后。

　　本来就有些花白的头发，现下乱糟糟的随意束着，再配上这么一身破衣烂衫，昔日的沐大司马，已经彻彻底底的改头换面，成了无家可归的老乞丐。

　　只是……

　　只是他这乞丐往街边一坐，属实不太像等着被人施舍的，反倒似那种啥都无需你干，只要您老人家坐在那里等着，下面就会有一帮乞丐来给您上供的……那位。

　　凤落这会子平躺在路边廊檐台上睡觉，眼睛上盖一张树叶用于遮光。钗凰刺亦在主人身旁，地上则摆着，他用以乞讨的家伙实：一个破碗，以及一根讨饭棍。

　　对过街角，立着苌乐与其父，二人远远的望着这边的当街睡觉者。

　　鬼将军全身被大火侵蚀过，是以无法再长出头发，当下也就戴了一顶苌乐为他精心弄出来的假发，一副教书先生的装扮，手上还持有一把折扇，如无人道破鬼将军身份，任谁都不会把一位样貌如此有味道的中年教书匠，与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联系到一块。

　　手持折扇之人，双臂环在胸前的望那头：沐鸾飞居然真去要饭了！

　　苌乐随父下了横脊岭，不再作男子打扮，换上正经女儿装。瞧义父为了赎罪，竟果真的乞讨做了花子爷，她心头弥漫说不上的滋味。

　　“爹，义父真的在要饭。”

　　“我瞧见了……乐乐，你的这位义父，似乎算是个男人呢。”言罢，他领着苌乐，到一侧的豆腐摊上坐下，要了三碗豆腐脑。

　　两个人要三碗？苌乐一顿，当即反应过来她爹什么意思，连忙去喊沐鸾飞。

　　苌乐与其父一出现，凤落就发现，只不过他一只佯装睡觉而已，现又听“乖女儿”过来唤他，就翻身坐起来伸个懒腰，以一副很惊讶的口吻道：“乐乐，你咋来了？”

　　苌乐笑着努努嘴，“我爹请你过去吃豆腐脑，可否赏个脸。”

　　有豆腐脑吃，哪能不赏脸，况且邀他之人还是鬼将军。

　　摊主虽不喜乞丐占他客位，但看乞丐是有人请才来，也就啥话没说的、给这桌上了三碗豆腐脑。

　　鬼将军邀了沐鸾飞，却又什么话都没说，只坐在那，自顾低头吃着豆腐脑。

　　凤落见人家未主动搭腔，也就自己吃自己的。

　　苌乐瞧两位似乎都有些……

　　为了缓和爹与义父之间的、那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她赶忙又到隔壁小食摊上买了些好吃的拎过来，招呼着义父和爹品尝。苌乐细心的、把软一些的食物挑给父亲，义父则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邻桌四个人，见这桌的中年书生和老乞丐，被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殷勤且周到的伺候，便就窃窃私语开来，这年头，莫非姑娘家改喜欢这两类型的了？

　　那中年书生与老叫花子，一看就是好欺负的。

　　四人压根没有把鬼将军、凤落放入眼里，其中一人，冲这边打了声口哨。苌乐下意识抬头，就见那边有个神情猥琐之人，给她挤眉弄眼。那人朝她挤眉弄眼不够，其余的三个，也一副下流.淫.荡之色。

　　低头吃东西的两位，虽然没有往这边看，却是同一时搁下手上筷子。

　　苌乐没有理会，继续给爹和义父碗里夹着吃的。

　　四人见那貌美女子非但不理他们，还照旧对老乞丐和中年书生大显殷勤，再坐不住。一地痞起身，一脚踩在他方才坐过的凳子上，冲苌乐道：“嗨，妹妹，来哥哥们这边如何？我们四个身强力壮的，不比他两好。”

　　此话一出，凤落倒还尚可，只是令苌乐尴尬到了极点，鬼将军的拳头一瞬儿攥紧作了响，得亏被凤落拦住，否则下一时，那四人怕是已经血溅当场。

　　凤落端起自个的碗，朝那人丢过去。

　　他的碗里还有没吃完的豆腐脑，半碗豆腐脑连着碗，不偏不倚的砸在那人脑门上，那人压根就没有看到，一碗豆腐脑如何从对面飞来，砸上他面门的。

　　凤落的这一下，挑起那边四人火。被砸之人抹了一把挂在脸上的豆腐脑渣渣，以及被砸疼的额头，破口大骂开来，什么难听骂什么。

　　四个人冲上来，却被凤落伸腿，将他们绊倒。

　　之后，凤落起身朝着豆腐摊外头退去，退到外面扯开嗓子大呼救命，有人打乞丐了，谁来救救我呀。

　　苌乐与鬼将军自然明白，沐鸾飞要收拾他们。

　　既然有沐鸾飞教训那四人，鬼将军就坐着没动，拿起筷子接着享用，闺女为他买来的美食。苌乐则立在边上，观望义父搞何玄虚。

　　功夫不大，一圈人围了过来看热闹。

　　这四人本就是当地地痞，谁都认识，瞧四个地痞欺负一个上了年纪的乞丐，围观者纵然气愤，也没谁敢多嘴一句。

　　别看凤落抱头窜来窜去，其实他不但没有挨到打，还因他如此一番折腾下来，把那四个地痞累的够呛。

　　围观者越来越多，凤落见差不多了，便求饶开来，“各位爷别打了，求各位爷高抬贵手，小老儿再被几位爷打下去，会没命的。”

　　四个人气喘吁吁，再这么折腾下去，究竟谁会没命？

　　经由方才，四个人看出来，老乞丐其实是高人。可再瞧高人同他们低三下四的求饶，四人觉得，这老乞丐不过就是会点拳脚功夫，身子够灵活才躲得开他们，想来他定然还是怕他们的。

　　四人对视一下，另外一人道，“你既求饶，我们可以饶过你，不过你方才用碗砸了我兄弟，这个礼你总得赔吧。”

　　“是是是，小老儿方才昏了头，才莽撞的，这礼自然是要赔的……”

　　几个地痞等着叫花子问他们该如何赔礼，他们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戏耍对方。不想叫花子径自给出赔礼建议，就是请他们吃饭。

　　不等他们点头应承，凤落便给豆腐摊老板说，把他锅里现有的豆腐脑，全部装碗盛出来。豆腐摊老板不愿意了，他这一锅豆腐脑要卖好些钱呢，你个叫花子让我全部盛出来，就全部盛出来？

　　老板正欲拒绝，苌乐给他递去一疙瘩银子，又听姑娘说，按照乞丐的吩咐做就是了，老板便接过钱去，连忙取碗来盛豆腐脑。

　　这一锅豆腐脑全部盛完，至少得用上六十多支碗，他这小摊小生意，一时之间凑不齐如此多的碗，征求过凤落的意见以后，只要是能用来装豆腐脑的器皿，通通用上。

　　碗呀、盆呀的，大小不一，总之能装下六十多支碗的豆腐脑，已然全部从锅里盛出来，摆在了两张桌子上。

　　苌乐一副好戏即将到来的表情，鬼将军亦猜到沐鸾飞要干什么，他就把吃剩下的美食拎在手上，与闺女一道离那两张桌子远一些，以免呆会四个地痞吃不完往出吐的时候，溅他们一声。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老乞丐请他们吃饭，就是吃豆腐脑？这么多豆腐脑，莫说他们四个人吃不完，就是再多来他们四个也吃不完呐。

　　又一人冲道：“老东西，耍我们是吧。”

　　凤落寒道：“爷爷我就是在耍你们，今天这些豆腐脑，吃干净了，爷爷我就饶过你们，若有一口剩下，我就把你们的脑浆挖出来做成豆腐脑，然后拿去喂狗。”

　　四人当即冲上来，再度摆开干架姿态。

　　凤落不再同他们演戏，一脚踢翻三个后，剩下的一个，被他一把捏住脖子，仰着面的按倒在了桌子上，顺手再端起一碗豆腐脑，捏开此人嘴，给他灌进去。

　　一边灌豆腐脑，凤落一边威胁，“敢漏掉一口，我马上把你的脑浆给你剜出来。”

　　“咕咕咕……呕……”

　　一碗滚烫的豆腐脑，被凤落硬生生的给那人灌进去，那人舌头被烫的起了泡，嗓子、以及食道、胃，恰似被热油淋浇，痛苦万分至极。

　　其他三人见情况不妙就要逃，搁下碗的凤落，捉起筷子朝他们丢了出。没跑出去几步的三个人，小腿、脚踝，分别插进一根到几根筷子不等。

　　“自己吃，你们可以吹着点，不用这么烫，要是被爷爷我喂，可就同他一样了，你们是自己吃呢，还是我来给你们喂？”

　　四个人朝凤落跪下，猛磕头。

　　“爷爷，求您饶了我们吧，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大人有大量。”

　　“爷爷，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高抬贵手。”

　　凤落叫停他们磕头，“看来你们是想我喂你们了，成，我今儿就给你们这帮孙子喂着吃。”

　　四人见来软的不行，就谋着同眼前人拼了，哪料还没撑着力气站起来呢，就见一把凤凰形状的剑，抵在了他们头顶上。

　　明显觉到那剑散着火烧过的气息，似乎离头顶再近一分，他们的头发都要被那剑上的炎热气给点着了。

　　“我现在就把你们四个人渣的头盖骨掀开，挖出你们的脑子来做豆腐脑。”

　　凤落言语明显含上了凌厉与阴森，莫说他们四个地痞，就是围观者，也被这老乞丐的气场镇住。

　　四人连忙大喊饶命，他们吃，马上吃。

　　钗凰刺收回，凤落盯着他们狼吞虎咽，时不时提醒一下，不许洒出来任何一滴汤。

　　每个人吃了七八碗以后，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又朝凤落求饶，凤落不为所动。晃了晃手上钗凰刺，四人立马又端起碗，往下强灌豆腐脑。

　　就算吃到吐，凤落也不让他们停，必须接着吃，把剩下的全部吃完，他就饶了他们。

　　这一幕看的围观者们要多解气有多解气，这四人往日横行乡里，连官府都管不了他们，今日被人拾掇的这么惨，任谁都暗暗的拍手叫好。

　　豆腐摊老板也暗暗痛快，这几人往日来他这里吃白食倒也罢了，还时常借着收保护费的名义讹诈他，他一直祈求上天能把这四人收拾，今儿上天如了他的愿，可这四人毕竟是吃了他的豆腐脑，待这乞丐走后，他们没地撒气，一定会来折磨他的。

　　暗爽过后的老板显出一脸苦瓜色，极不情愿的为四个地痞说开好话，期望这位老爷能放他们一马。

　　“你以为你现在替他们求情，过了后他们就能饶过你？”凤落不以为然。

　　这么一想，也是。

　　老板坐在一旁，一脸忧愁。

　　凤落把四个地痞全身搜刮一遍，摸出来几个钱袋子，打开看了看，交给摊老板，“这些，够不够你举家迁往别处去过活？”

　　老板接过来，大概扫了眼，这几个钱袋子里的钱加起来，足足有五十两银子，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够……够，足够了。”

　　“既然够了，趁我还在，赶紧带老婆孩子走吧。”

　　老板连他的摊子都不要了，急忙往附近的家里头赶了回去。

　　全部的豆腐脑尽数下肚，四个地痞趴在桌边上倒吐不止，四人都已是肚皮圆滚滚。

　　凤落瞪了他们一眼，拨开围观者，去到已经到了路对面的苌乐与鬼将军跟前。

　　苌乐抿嘴笑不停，真没瞧出来呢，义父整起人来居然这么狠。

　　凤落领着二人寻个僻静处，三人走走停停间，凤落率先打开话匣子，“鬼将军，我呢还是那句话，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愿你别再记恨我，可以吗？”

　　苌乐不好插言，安静做了旁听者。

　　鬼将军望着别处，片刻后，他说道：“我可以不再找你茬子，也接受乐乐唤你一声义父，但让我别再记恨你……沐鸾飞，我就问你一句，倘若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你一家老小，换作是你，多年后与仇人相遇，你能忘记曾经吗？乐乐说你有苦衷，行，我现在接受你是有苦衷的，但是，即便你是因为有苦衷，不得已才灭了我全家以及整个村子，难道就因为你有苦衷，我就要大度的把曾经的那些惨与痛，当作没有发生过？看在你是真心悔过赎罪的份上，我可以原谅你，但我非圣人，做不到不再记恨你，就请你别为难我，成么？”

　　鬼将军一番话，令凤落接不上，不过他沉吟几许后，道：“有件事我必须给你澄清一下，我接下来要说的并非为我开脱，我只是实事求是的告诉你一些真相。”

　　“好，你说。”

　　“当年云崖村惨案的制造者梁海，你可否知道，他被皇上下令凌迟一事？”

　　“这个我晓得，他被皇帝凌迟，不是因为参与通敌叛国才被凌迟的么？”

　　凤落叹，“不全是，通敌叛国，按照大周刑律，判他个五马分尸足够了，却梁海被剐了足足三天三夜才断气，这是皇上特地交代的。”

　　鬼将军静等讲述之人的接下来。

　　凤落边回忆着往事，边喃喃细说，“皇上凌迟梁海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屠了整个云崖村，杀了你苏家满门。皇上当年只是让梁海担任禁机卫统领，寻找青龙卷的任务皇上并未交给他，可这个阉奴为了一己私欲，背着皇上私下寻找青龙卷。而那时，皇上与旻王斗的正狠。最开始，皇上以为梁海寻找青龙卷，是帮旻王办事，就由着梁海去找，而我作为皇上安在旻王身边的卧底，又被旻王给安插进了禁机卫，所以我当年才会跟着梁海去到云崖村。”

　　“我得知梁海要对你们下手之时，想过要给你们通风报信的，但我真的没有机会，而且之前，我与皇上互通消息，皇上得知梁海背着他做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肺都差点气炸，可彼时那种境况下，政治斗争一个弄不好，皇上就得下台，无奈何皇上有气也得忍，他不能轻易杀梁海，只能由那人胡作非为……梁海领着一帮人到了云崖村的那晚上，我怕坏了皇上大事，就任凭梁海吩咐，才手上沾满那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

　　喘息一下儿，凤落接上，“可笑就可笑在这里，事后我问旻王，梁海寻找青龙卷究竟是不是为他所找，旻王一口回绝。旻王的确知道梁海在找青龙卷，但旻王以为，梁海是为皇上办事，所以才想方设法的把我安插进禁机卫，让我帮他盯着梁海。而皇上则以为，梁海是旻王的人，结果直到后来牵扯出白近隆谋反一案，真相才大白。梁海到处寻找青龙卷，既不是为了皇上，也不是为了旻王，而是为了他背后的主子……通敌叛国，加上枉害大周开国功臣，你觉得皇上会轻饶他么？白近隆被灭九族，自身遭了车裂刑法。而梁海不仅被诛灭九族，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剐三天三夜，直到被割下身上最后一块肉，他才咽气。”

　　凤落又叹，“可有什么用呢，无论再做多少补救，终究是一步错，步步错，杀了梁海又如何，错了就是错了。”

　　如不是听沐鸾飞说，鬼将军哪里会知道云崖村被屠尽，个中缘由竟然用一句话就能概括，便是整个云崖村，其实不过是政斗牺牲品。

　　鬼将军怒了，“沐鸾飞，你给我说这么多，安的什么心？难不成你想告诉我，我欲要报仇，还得去找早已作古的旻王？”

　　“整个云崖村其实就是皇位战争下的舍弃物，我知道这个说法，你一定接受不了，纵然你接受不了，但这就是事实。”落寞上了凤落脸，“何止云崖村，你爹苏长令，就连我这个被皇上当作手足的好兄弟，只要对皇位有了威胁，你信不信，皇上一样能对我翻脸不认。”

　　落寞的凤落又显笑一丝，“盛安皇帝确是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这个不论我，还是你，咱们都得承认。但干得了皇帝这份差事的人，他未必就是个好人，是个良善之人，这你也得承认。皇帝的那把交椅，自古以来，你听说过有几个心善之人、好人，能坐的稳、且坐的久？皇帝自古无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