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9、玖

　　前夜鹅毛大雪铺天卷地盖下来，将我在望夕崖上搭的窝棚压塌了。
　　我很想找司雪的老神君亲切友好地理论一番，揪他几根胡须狠狠出口恶气。
　　但念着老神君的胡须不知被我揪得还有没有剩下，而自己的怪脾气也是时候改改，因此作罢。
　　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忍耐力不大好。
　　是以，当云遥那个丫头老是跟在我身后，碎碎念着央求我讲故事给她听，我手中捏诀好几次，没能下得去手。
　　她拦在我身前，眨着楚楚可怜的眼睛，噘着嘟嘟小嘴时，我一抬手将她打飞到长廊外的菡萏池里，倒栽葱。
　　池子里呼噜呼噜冒泡，她伸手抓在岸边浮起来，脸上挂着藻荇，干净素雅的衣裙脏得一塌糊涂。
　　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可惜我不吃这套。

　　昆仑虚本是天尊的道场，十二万面前天尊身归浩瀚，神迹消失在四海。如今昆仑虚以天尊座下的几位上神为尊，而又以我的师尊长庚上神为首。
　　我是长庚上神的关门弟子，他先前收的弟子们在七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一一殒命，故而我成了唯一。
　　师尊他老人家嗜酒邋遢，把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常挂在嘴边，管自己都很费劲，所以管不了我。
　　而一旦没人管得了我，那么直接后果就是，隐于茫茫云端的上清仙境时时被我搞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在昆仑虚，几乎人人都怕我，撞见我的人总要拐两个弯绕道而行。
　　我觉得很委屈和无辜，并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大概或许可能是那次的杀鸡儆猴。
　　那是一个黄昏，我像往常一样从望夕崖下来觅食。
　　那天，灿烂霞光照在我粉嫩脸颊上，将我打扮成四海八荒顶顶好看的柔弱少女。我哼着欢快的小曲儿，雀跃在林间，像一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
　　走着走着，我突然听见树后两个师侄在偷偷嚼舌根。
　　仔细一听，竟然是在讨论我和云遥。
　　一个师侄靠坐在树干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侃侃而谈，说：“昭觅师叔好看是好看，但太凶了，这辈子都别指望嫁出去了，哪个男人要是娶了她，倒八辈子血霉。还是云遥师叔好，蠢萌蠢萌的，讨人喜欢，娶回家踏实放心。”
　　另一个翘着二郎腿重重地点头：“对对对，我也这样觉得。”
　　我出现在他俩身后，一手拎一个，将他们挂在锁妖塔的尖尖上。
　　因为当时我觉得，体罚在教育上很有必要。我想让他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以后做坏事之前能够想到今天，痛改前非成为一个正直的神仙，这是我的良苦用心。

　　云遥小我两万岁，勉勉强强算我的师妹，她很不一般，至少不怕我这件事就很不一般。
　　我一直很钦佩她的毅力和皮糙肉厚，被我欺负这么惨，还一如既往跟在我屁股后面。
　　她的师尊是喜欢风花雪月的扶胥上仙，仙术没教会她什么，实际上什么也没教会她。我一度很怀疑扶胥上仙的人品，我认为她做不成一个好师尊。
　　因为曾经有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小道消息，说扶胥上仙曾经化作凡间女子，睡过各式各样的男人。老的，嫩的，好看的，壮硕的，精力旺盛的，神采奕奕的。
　　扶胥上神给的官方解释是，体悟人间疾苦，历尽六道轮回。
　　对于这个解释，我当时郑重其事说了一声呸。

　　“昭昭，月舒上仙云游归来，要来昆仑虚开法会…”即使我对云遥再凶恶，傻姑娘依然是笑脸相迎。
　　“不去。”不等她说完，我斩钉截铁拒绝。
　　拒绝的理由有很多点，我就捡三点来说。
　　一来，我不喜欢月舒上仙，因为她和天璇上神走得很近；二来，月舒是天璇上神的亲妹妹；三来，月舒唯天璇上神马首是瞻，是她的狗腿子。
　　因此，她办的法会，我想如果主讲的人不是她，那我可能会欣然前往。

　　世事无常，很多事情都不可能顺从自己的心意，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法会进行的那天，月舒在台上推演道法，我竟安然跪坐在第一排的蒲团上。
　　我来的理由很简单。
　　那天回厢房的路上，我碰见了雪衣翩跹的男子，他眉眼如画，轻轻说：“笙笙，月舒上仙云游归来，她的法会…”
　　“我去。”我不是在骂人，而是发自肺腑的应允。
　　只因为对方是颍川师兄，我的意中人。
　　喜欢颍川，始于五万年前。
　　我对颍川没有其他什么过分的奢望，娶我就好。颍川对我来说，是最合适的夫婿人选，因为我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我认为以我的仙术能够让颍川娶的其他除我以外的夫人死于非命。
　　颍川处处都好，唯一的污点就是拜在了天璇上神门下。但因为他是颍川，我可以不计较。

　　颍川在法会的第一排提早预订了两个蒲团，我一个，他一个，恰好凑一对。
　　在榣山，我和颍川同属于是没人敢招惹和得罪的那类人，他是由于威望，我是由于武力。
　　颍川很有出息，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我们这一辈的第一人。
　　身为师兄，颍川出师多年，广收门徒，昆仑虚大半弟子，都管他叫声师尊。也是因为他的原因，我被很多人唤作昭觅师叔，显得我就很老，就很气。
　　这是我很不满颍川的一点。

　　月舒上仙的法会，人山人海，没见过世面的师侄们都鱼贯而来，盼望着见到这位略有几分姿色的上仙。
　　时间一点点过去，甚至道台对面的假山上都挤满了人，然而我旁边的位置始终是空的。
　　我等得焦躁，一个小道童弯着腰艰难穿过人墙，来到我身边，附在我耳畔轻声说：“昭觅师叔，师尊让我来跟师叔说一声，天君急召，师尊上了天宫。”
　　我一皱眉，将他腰间的佩玉取下来，在掌心捏成碎末，纷扬散去。
　　我一点都没有生气，真的。

　　月舒的道法，无非讲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云云。
　　我听着法会百无聊赖，颍川不来也就没什么意思。
　　我起身欲走，却猛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拽住，那个人堂而皇之坐到颍川的位置上。
　　“师叔，月舒上仙正讲到关键的地方，现在就走可是有些不妥。”
　　我冷冷瞥了一眼身旁的玄衣少年，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并不打算搭理。
　　他叫青鬼，云遥唯一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