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10、拾

　　我对青鬼的第一印象就是，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事实也果真如此。
　　那天我正为摆脱云遥而一筹莫展，守山的师侄前来禀告，说长吴门的牌匾下躺着一位玄衣少年。
　　我们上前探看时，他鼻尖通红，双手缩在袖中，青丝上残留斑驳的雪。
　　我手搭在云遥的肩上，脸上满是真挚的笑容，“云遥我跟你讲，三大上仙总是闭关历劫，师兄师姐们平时修行很忙，你常常游山玩水清闲自在，你猜猜最适合照看他的人选是谁。”
　　云遥仔细转了转眼珠子，思忖良久，怯怯低语：“莫不是我？”
　　经过多方权衡利弊和慎重考虑，陌生的少年就这样交付给云遥去照料。

　　云遥照顾他很体贴入微，为他熬了大回神汤，还放了许多平时舍不得用的灵石在他的枕边，饶是死人都能从鬼门关救回来。
　　后来云遥领着我去她厢房看他的时候，推开房门，床上却空空如也。
　　沉不住气的云遥大声惊呼时，身后传来懒懒散散的声音。
　　“大清早的，吵吵什么。”
　　屋外玄衣少年缓缓走进来，并不将自己当作外人，低头系着裤腰带，想来适才应该是去方便了一下。
　　云遥立马掩住双目，靠在床沿，腮帮子绯红。
　　云遥单纯，碰见这种事很容易乱了方寸。
　　我则不同，从小到大经历的事情太多，我连颍川洗澡都偷看过，早已见怪不怪。
　　“你倒是很淡定嘛。”
　　听到夸奖，我端着神仙应有的姿态，沉默寡言，彬彬有礼。
　　我问：“既然你也醒了，就说说你是谁，来昆仑虚做什么。”
　　他一嗤：“哟，小丫头片子这是要审我？”
　　我微微一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攀上万仞高的昆仑虚可能只有一个目的，他是来寻死来的。
　　我走到桌前沏了杯茶，刚想呷一口消消火，甫一端起来就被他夺走，一饮而尽。
　　“伺候人倒是很到位，我刚好有些渴了，你立马就沏杯茶，不错不错。”
　　他伸手轻抚我的前额，仿佛在摸一只猫。
　　我木然愣在原地。
　　“你刚刚方便的时候，洗手了吗？”我尽量保持着一颗平常心，问。
　　“没有啊，有问题？”
　　我拿起云遥梳妆台上的铜镜，将刘海抚平，能够清晰看到镜子里姑娘乌黑的眸子渐渐转为血红色。

　　青鬼说他要见昆仑虚的上神，我便好心好意带他去夙生殿。
　　我很好奇，去夙生殿的路上，做什么所有人见了我都要捂着眼睛，我分明正常得很。
　　除了一只手拽住玄衣少年的后领子，拖着半醒半迷的他走路。
　　他脸上布满淤青，嘴里挂着两行血渍，衣衫破碎。
　　“哦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一会儿见了师尊，我也好向他老人家通报通报。”
　　耳后是断断续续的低语：“青青青…鬼……”

　　颍川是我最喜欢的人，没有之一。青鬼是我最讨厌的人，也没有之一。我从见他们的第一面开始，便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这就叫第一印象。
　　我常常在想，如果先一步遇见青鬼会如何，答案是他就早些学会挨揍，抗性也会早些提高几个档次。
　　夙生殿是我师尊长庚上神的殿宇，眼看就要到了。
　　我觉得始终这样拖着他，如果被师尊或者其他上神瞧见了，显得有些不成体统，对我端庄和淑雅的形象颇有些坏处，索性便将他放了下来。
　　青鬼跟在我身后，却瞧上了我的佩剑，伸手就要来夺。
　　我察觉后一个侧身躲开，他没有得逞。
　　“我就摸摸你的剑，又不摸你屁股，那么凶。”他的话语种有些戏谑。
　　整个昆仑虚，还没有人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如果有，那他可能自己死了，所以我绞尽脑汁也举不出个相似的例子。我只是依稀记得，当初在师侄中流传着一件事，就是我从来不会笑。故而淘气的师侄们就打了一个赌，看看谁能逗笑我。那几天时常有弟子凑到我面前做鬼脸，表演稀奇古怪的动作，我皆冷眼置之。只有一个师侄给我讲了个荤段子。
　　当天发生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只是后来偶尔会碰见他。
　　我发现他腿脚不大利索，一瘸一拐的，见到我总跳着惊恐跑开，仿佛我曾对他做过什么坏事一般。

　　我拇指弹开剑鞘，寒光乍泻，剑架在他脖子，将他抵在石柱上。
　　四目相对时，我忽然一愣。
　　他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眼中有星光在跳跃。
　　那瞬间，我变得不是我。他何时推开我的剑，何时往前走了几步，何时唤过我，我通通不知道。

　　我的师尊有些拿不出手。
　　因为带青鬼去见到师尊的时候，他老人家靠在玉座上，蓬头垢面，褴褛不堪，高高举着酒葫芦摇晃，好半晌葫芦里才落下一滴酒在他的嘴里，他啧啧大赞好酒。
　　这让我暗暗作了一个打算，我想跟青鬼讲上面那个其实是来夙生殿做勤的洒扫老头，我师尊已经闭关去了。
　　我话刚过到喉咙，生生咽了回去，味道很咸。
　　“小昭觅来了呀，这些天不见，可让为师一顿想。”长庚上神瞧见我，眼中有了神采。
　　我讪讪一笑，看了眼青鬼，心想左右是蒙不过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