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62、陆拾贰

　　在望夕洞的地窖里，青鬼之所以能够挣脱我的束缚，是因为他有修为在身，冒着筋脉尽断的风险，冲破仙术倒是不难。
　　我则不同。
　　我散了修为，是个凡人，他的仙术于我而言，是永远无法翻越的高山天堑。

　　浑身动弹不得，唯一可以控制的，是眼眶里的泪水。
　　时间一点点流逝，九婴的戾叫圈圈散开，我闻之，耳根撕裂般疼。
　　我哭得双眼混沌，云中山崖，渐渐看不大清。

　　第二天薄暮，我的指尖能动了，接着全身都缓缓恢复过来。
　　可却因为卧得太久，双腿发麻，再加上双目混浊，跑出两三步便摔得极惨。
　　仓皇起身，又不慎跌倒，如此反反复复，我没有停顿半刻。
　　赶到舜帝崖前，长夜阑珊，月光斑驳。

　　四周出奇的静，凶兽九婴的戾叫已经听不见，我怕得脚步蹒跚。

　　穿过那层云雾结成的仙障，一眼就望见那头倒在地上都高出几个我的凶兽，九颗头颅被斩断八颗，滚在地上血淋淋，最后仅剩的那颗头，被一柄长剑贯穿，是青鬼的佩剑。
　　这方小小的山崖被搅得天翻地覆，撞得崖壁支离破碎，地坼天倾，那场战斗的激烈程度，足见一斑。

　　崖下的坡，一望无垠，密密麻麻，生长着黑叶白花，与老神医所言半分不差。
　　正是陵川百姓的救命药草，云生逍遥。

　　我是在一簇白花间发现青鬼的，。
　　狂风猎猎，卷起花瓣漫天飘零，少年卧在繁花间，闭眼酣眠，美得像一幅画。

　　只是他身上衣服落寞了些，巾巾带带，破碎不堪，染上唯一的赤红色。
　　与他俊雅的脸不搭。

　　向他走去的路上，我有些不大争气，双腿没站住，倒了下去。
　　浑身骨头像瞬间被人剥离，再也撑不起来。虽然爬对形象不大好，但我仍然选择这样做，我突然就不想要形象了，突然就什么都不想去顾及，只想着早些靠近他。
　　爬到他身边，撑在他面前，见他睡得极为安详，连寻常的鼾声都听不见。探他的呼吸，没有丝毫气息。
　　探他的脉搏，亦无搏动的迹象。
　　鉴于青鬼这个人在我这里形象太过恶劣，我保留他故意装死吓唬我的怀疑。

　　我便睡在他旁边，看他能装多久，装到天荒地老我奉陪到海枯石烂。
　　夜尽天明，天光乍破，我试图去睡，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因为我枕的青鬼的胳膊有些硬，且有些冰凉，不如我闺房的枕头枕着舒服。
　　转过身，靠在他胸口，耳朵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无论如何都捕捉不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心跳声。
　　不得不提，青鬼骗人的功力大涨，差些就骗到我了，可惜我机灵，不吃这套。
　　我深深抱着他，发觉他浑身好冷好凉，他明明身上衣服穿得也不少，做什么会这般冷。
　　“我们不采云生逍遥了，我们去一个阳光明媚的地方，去海上仙岛，谁也找不到我们好不好？”
　　我用力晃动他，要他给我个答案，他睡得死，对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之前你说的，我亲你一下就会好，”我凑上去，吻他干冷的唇，“你快好起来，快好起来.....”
　　等了许久，仍然不见他有反应，这个人可真能沉得住气。

　　在舜帝崖久坐，我守了他三天三夜，终于是见到缓缓他睁开眼来，错愕望着我，问了声:“我没死?
　　“别磨磨唧唧的，快来采药了。”
　　扔给他准备好的布袋，我自己着则沿边缘一路开采，将黑叶白花连根拔起，装进布袋里。
　　用上云生逍遥，再搭配其他几味药，便能炼制出上品丹药，云泥。
　　灾民服用云泥后，想来瘟疫便会彻底根治。
　　我忽然一阵眩晕，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望青鬼在专心采药，没注意到我，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将布袋装得鼓鼓的，我们于是罢手，准备回去。

　　青鬼拔出刺穿凶兽九婴头上的佩剑，眼见着它浑身躯体飘散，消失无形，这头继承帝舜半数神力的凶兽，彻彻底底在这片天地间陨灭了。
　　“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凶兽，小爷我险些亡命于此。”
　　他感叹了声自己命大，御剑乘云的回乡路上，随即便向我描述他与九婴交战的场面。
　　如何声势浩大，如何凶猛诡诈，他又是如何轻松化解。
　　他问我，既然他胜了九婴，在六界之中是不是也能够排得上号了。
　　我没有管他，没有太给他好脸，一口咬在他背上，牙齿入肉，他疼得连连告饶，我绝不姑息。

　　末了，我对他说:“ 我们扯平了，如果再有下次，我永远都不会理你。”

　　他立即反过身来，紧紧抱住我，声音莫名有些颤抖:“ 其实我也怕来着....在那畜牲面前，我怕再也见不到.....可是，我没有办法....”

　　这个人缺乏男子汉气概，动不动就哭，在人间初遇我时是一次，那天在苍梧山崖下-次，如今又是一次。

　　“你记好了，你的命是我的，只能我来取。”
　　我双臂抱他愈来愈紧，怕一撒手就是永远失去，险些就是永远失去。
　　我的话，半句不假，他的命委实是我的，我救的。
　　虽然我欺骗自己，他只是在装睡，他坏透了，大可不必信。
　　梦醒之后，我惊觉，他永远醒不过来了。
　　好在，我可以救活他。

　　我还记得巫辛上神多年前的话。
　　他曾告诉过我，虽然我命数天杀，七劫为难，但同时，我拥有世间独一无二的魂魄。我的三魂，是六界难觅的精元，便有着起死回生之用。
　　我只当那是戏言，三魂乃是我的命，三魂灭，则我灭，没有谁可以让我傻到用魂去救他。

　　我用了三魂中的一魂救了青鬼，毫不犹豫，决绝到我自己都惊愕。

　　巫辛上神所言不虚，将一魂注入青鬼体内，便见着他血脉开始复流，呼吸若有若无，终是于第三天醒转。
　　缺了一魂，我无伤大雅，没人看得出来，只是暂时有些虚弱，调理段时间便好了。
　　我忽然想起巫辛上神闭关前给我的那纸丹方，朱雀心，等眼前这些事过去我就要开始着手炼制，未来某一天，救我自己也好，救青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