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6、陆

　　我特别爱看四喜狼吞虎咽吃桂花糕的样子，如痴如醉，全身心投入，把吃桂花糕当作人生信仰。
　　把纸盒里的碎末倒进嘴里后，四喜还意犹未尽：“这桂花糕是谁家做的？比俺爹做的好吃多了。”
　　我果断选择守口如瓶。
　　如果被她知道是颍川买的，她因为桂花糕而对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颍川有了非分之想，谁知道四喜会不会从我手中抢走颍川，我会不会撞见颍川在榻上欺负四喜，四喜又会不会因为得不到颍川而对我痛下杀手。
　　……从小浸淫在陈半仙狗血话本里的我想都不敢想后面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阿爹采药回来，拿出看家本领做了一大桌子菜。
　　望着满桌子平时爱吃的菜，我撑着小脑袋嘟着嘴无精打采，原本可以海纳百川的樱桃小嘴怎么都提不起胃口。
　　“富贵，快吃，这是阿爹采的猴头菇。”阿爹夹一箸蘑菇放我的碗里。
　　可能因为颍川给我吃的东西都太好吃了，现在我吃啥都味同嚼蜡，这大概就是陈半仙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
　　“没劲。”我把菜给阿爹夹了回去，往外走去。
　　阿爹抓起鸡毛掸子就来撵我。

　　我枕着颍川的腿，躺在青青绿草上，吧唧吧唧地嚼着野果子。
　　我忽然想到最近的烦心事，便说了出来：“颍川，我还想再去趟江陵逛逛，这次保证不吃那么多冰糖葫芦。还有我这几天老是做噩梦，好吓人的。我想梦见你，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啊？”
　　山风从我脸颊轻轻掠过，有声音传进我耳朵里。
　　“笙笙，我要走了。”
　　颍川望着远方的天空，平静说着。
　　我手中的野果子掉到地上，滚了好几圈，消失在草丛里。
　　听到那几个字的瞬间，仿佛一道滚雷轰在耳畔。
　　“我要去一趟远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他看着我，递给我一块红绳结，“这是好梦结，睡觉的时候把它放在枕头下便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这颗石头是毫无用处的，我清楚得很，颍川如果走了，每一天我都会做噩梦。
　　“以后我不在，别做危险的事了，知道了吗？”
　　天瞬间阴下来，轰隆雷鸣，狂风大作。
　　“我不知道。”我固执地说。
　　“笙笙，我走了。”
　　我忍住不落泪。
　　“要乖。”
　　他衣袂翻飞，腾空而起，消失在云间。

　　严格来说，陈半仙其实只能算半个桃源人。
　　陈半仙本是江湖上的算命先生，十年前因为躲仇人的追杀，他沿着河水逆流而上误入桃花源，从此在这里安了家。
　　因为敬他是个知天文晓地理的文化人，桃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便特别准许他留下。
　　但必须肩负起教育桃源孩子们的重任。
　　后来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决定，陈半仙除了能让孩子们早熟些，就再没有更多用处了。
　　四喜拽着我赶到陈半仙家门口的时候，所有孩子正团团围着他，全场鸦雀无声。
　　陈半仙手里拿着乌龟壳晃动，算筹砰砰作响，口中念念有词。
　　他绕着一个七岁的大胖小子一圈圈踱步，手掌猛地盖住他的天灵盖，一根写着神秘符号的算筹在他一句“开”中应声落地。
　　陈半仙经常给小孩卜卦，但要算命必须得上些贡品，否则就不灵了。
　　我之前一直嗤之以鼻，但听了四喜的怂恿后，我忽然也想知道今生今世还能不能再遇见颍川。
　　没有颍川的日子，天都是暗的。
　　陈半仙捡起算筹眯着小眼睛瞧，随后笑吟吟地指着他说：“二狗，你这辈子可相当不简单呐，每天都有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不用下地干活，娶个媳妇如花似玉的。还有最重要的是，你命里有个风流倜傥有文化的好姐夫，他还会算命，或许应该姓陈。你的命格一定要转告你姐姐，知道了吧二狗。”
　　二狗听后，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二狗的姐姐正是桃源里姿色拔尖的楚家小姐姐。
　　之后，他又陆续给几个孩子卜卦算了命，收了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贡品。
　　四喜将我推上前去，“给周笙笙算一卦吧。”
　　陈半仙脸上露出彷徨和犹豫，四喜便将兜里所有的桂花糕悉数奉献上去，陈半仙顿时笑逐颜开。

　　我端坐着，陈半仙在我面前比比划划。
　　一根算筹飞出来后，他捡起来一看，噙着猥琐笑意的脸突然变得严肃。
　　随后，他将那根算筹放回篓子里，重算了一次。
　　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到无限小，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他嘴角抽搐着，不停吞咽口水，浑身在隐隐发抖。

　　陈半仙疯了，桃源的人都在传。
　　他跑到每一户人家，每遇见一个人就拼命喊着：
　　周富贵是灾星，她会给桃花源带来灭顶之灾！
　　但因为我太过人畜无害，并没有人信他。
　　族长听说了这件事，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语重心长地问陈半仙：“这些年你也为桃花源做了不少好事，理应得到回报。看你来这么久也没成个家，准是憋出心病来了。你喜欢哪家姑娘，尽管告诉我。”
　　陈半仙有些难以启齿，便扭怩着身子低下羞答答的老脸回答：“楚家那丫头……”
　　“好，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继续病着吧。”族长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