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42、肆拾贰

　　微弱的光从窗户罅隙中透进来，照在我脸上，我很久没睡这样长的觉了。往日里，宿在街头巷尾，要么被冻醒，要么被过路人吵醒，总是睡得不安生。
　　我侧身，见床榻空荡荡，那个本该卧在我旁边的玄衣少年不见了。
　　起床在客栈里四处寻觅，没有他的半点影子，整个房间里也未残留过他的半缕气息，让我疑心他究竟是不是曾经出现过，还是我做了一场荒凉的梦。
　　青鬼出现过的证据是安放在床头的那一袋银两，我数了数，共一百两雪花银。
　　昨天夜里，我向他提过需要些本钱的事，这钱袋应是他特意留给我的。
　　很快，青鬼离开的失落感被拥有巨额财富的充实感所替代，腰缠百两，我背脊都挺得正了些。
　　我在客栈让小厮做了顿好的，吃完后负手扬头走出去，没人再敢看不起我。我寻见小黑时，他正在一处无人的巷弄被包子铺大叔带着人狠狠揍。我于心不忍，握紧拳头，到一旁躲着，待大叔一众揍完之后再将小黑扶起来。
　　他前额被打出血来，疼得几乎要哭了，我则安慰他，凡事往好的方面想，你又可以半个月不用化装了，多省事。
　　对我的话，他深以为然。
　　见我一身新衣，美若天仙，他问我衣服从哪里来的。我自然不能露富，告诉他是分那五两银子买的，装作很心疼的模样。
　　他责备我钱不知用在刀刃上，随即又表示，他可能要跳槽了。
　　因为这座城，大部分人都认识他了，严重影响到业绩，无论如何都要换地方。
　　这个提议，我举双手赞成，而我早已有了心仪的目的地。
　　往东二百里，有个叫陵川的小镇，背倚巫山，盛产药草，乃是我靠卖丹药发家致富的风水宝地。
　　小黑却有些不乐意了，他说去个小镇，不如去个大州府业绩好，人少自然也赚得少。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随便胡诌了个陵川美女天下闻的噱头，他果然乖乖听话，一路上屁颠屁颠对我鞍前马后。
　　陵川于第三日抵达，小黑嚷嚷着要同我划界而治，镇北是他的行乞范围，镇南归我。
　　我懒得同他解释，在镇口和他分道扬镳。

　　经过一番激烈而紧张的勾心斗角，我在镇南边缘，从一个市侩妇人买下一处简陋的青瓦房，费去四十两银子。无论如何，我在凡间暂时有了立足之地。
　　我躺在空荡的榻上浮想联翩，这个地方便是我梦的起点，今后我会将我庞大的产业散布四海八荒。目前我的心腹只有小黑，今后我会安排他很多重要的差事，而现在继续让他街头行乞便是在打磨雕琢他。
　　用一天时间，我将房子布置出来，一间摆上炼丹炉作我的炼丹房，一间堆放草药和丹药成品，一间则是我的闺房。
　　现在要做的，便是进山采药。
　　因为大业之始，筚路蓝缕，我并不舍得花钱买草药，更不敢雇人去采，为了省些花销，我便稍微收拾行李，亲自上山。
　　我着手要炼的丹药，名为养心丸，功效极其广泛，上可延年益寿，滋补养颜，下可疏筋活络，治治便秘。我不太记得清这养心丸的丹方，之前在背丹书时也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靠这些下品丹药谋生计。
　　隐约记得两味药，还有一味无论如何记不起，或是还乡雪？
　　我管你那么多，先采回去炼了再说。
　　我站在一片平地上，眼见着白茫茫一片还乡雪，再低头看看两手满满的药草，这时候我最想念的人是青鬼。
　　当年尚在榣山为仙，我同他去百草谷采药，都是他抢着争着帮我负重物，甚至我要帮他分担些，他还凶我。
　　今朝又逢采药时，却只我孤零零一个人。
　　采摘还乡雪，我指尖被割破，瞬间染红雪白的叶脉。
　　我没那么娇气，撕些布缚住伤口继续干活，我知道今后的日子都会这样辛苦，但我会过得充实无比。
　　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今儿运气不大好，提着沉重的药草，途径幽僻小径，脚下打滑，直接摔下山坡。
　　在坡上翻滚而下，我撞在树干上这才停下来，而手中的药草则全军覆灭在坡上。
　　我揉着腰慢慢站起来，发现青鬼送我这身好看的衣裙千疮百孔，心中有千句蜀地方言要讲，恨不得把那块绊我的石头碾成粉碎。
　　蓦然，我脑袋嗡鸣着，奇异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不断闪逝。
　　这是，命劫将近的预兆。
　　我顾不得身上疼痛，掰断十几根树枝，按照星算筹长短折成，席地而坐。
　　命劫的契机稍纵即逝，我须抓紧时间赶紧卜出我的第四劫，以便及早应对。
　　第三劫，名为碧落沉，直到我的身躯飘荡在漫天的戾气中我才了然。
　　碧落为天，意为从神仙被贬作凡人，即便如此，我仍然九死一生。
　　我被流九万里，身躯随戾气飘荡，几百年后落在白水河边的矮丘上，奄奄一息垂死，是隐世的老神医救下我。
　　老神医到今天离世已经近八个月，他到各处为我采药访仙，最后几乎是累死在我面前。
　　早些卜出命劫早些应对，我想也能少死些无辜的人。
　　巫咸上神教我的卜卦之术，我一直未敢忘却只字片语，正是等此时能够派上用场。
　　如今散了修为，不能再用仙术，卜卦的速度自然要慢上许多。
　　我一直长坐在地，悉心推演，每一着都格外仔细，生怕出丁点差池，双耳听不见丝毫风吹草动。
　　日落时分，卜卦毕，我躺在地上望着渐渐降临的夜色，心沉如水。
　　卦象上说，红鸾动，我的第四劫。

　　这个卦象与以往都不同，上苍真会体谅我，知我到了嫁人的年纪，在催我成亲。
　　我须遵照卦象，否则劫数难渡，也就是说我得找个人成亲。
　　我很自然就想到颍川，如今他在昆仑虚，白衣翩翩，执剑挥斥，风采卓然。
　　可会在闲下来时，偶尔想到我这个故人？
　　如今嫁给他自然成了泡影，我想到了我未来的走狗，呸心腹，小黑。
　　嫁给他，他能任我摆布听我的话，渡劫后再与他和离，最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