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16、拾陆

　　青楼里人来人往，我跟得稍微慢了一步，便错失了云遥和青鬼的踪迹。
　　仙气从我双指间流泻，我沿着走廊，窥探着每间房间的情况，试图将那对狗男女给揪出来。
　　“姐姐你是神仙吗？”
　　一声稚气的声音将我叫住，我回头一看，是个半人高的小孩。
　　肉嘟嘟的脸蛋，粉粉嫩嫩的小耳朵，总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捏捏。正所谓越好看的越危险，他并非凡人，而是一只化作人形的妖。
　　我走上前去，弯腰摸摸他的脑袋，“是呀，小胖子。”
　　“姐姐你是来抓我家主人的吗？”他噘着嘴，眸子里泛着晶莹泪光，似乎对我充满了敌意。
　　我略一琢磨，他口中的主人，大约就是紫衿。
　　看着眼前的小胖子那般可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让他难过。正在我犹豫该如何回答时，他的小手攥住我的衣角，将我拉到一间房里。
　　“我家主人其实很可怜，姐姐能不能放过她？”
　　我看着他眼里泛滥的泪花，莫名生出一种愧疚感，仿佛我已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那小胖子，你跟姐姐说说，你家主人怎么可怜了？”
　　我坐在桌前，撑着头，且听他娓娓道来。

　　紫衿本是南荒翠尾山上的一株灵草，感日月精华，修行一万年化成了人。
　　那一世问渠是游方郎中，在山间采药时将紫衿当作迷路的姑娘领回了家。
　　一来二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可惜好景不长，紫衿修行中了魔气，命数将尽。问渠也在同一时间被仇家下了无药可救的毒。
　　茅草屋里，他们依偎在一起，推倒烛火，约定一同赴死。
　　可在最后关头，问渠却退缩了。
　　奄奄一息之际，紫衿亲眼看到她曾经最爱的男人用锋利的刀子刺进她心窝，剜走了她心口肉，随后决绝地逃离了茅草屋。
　　火越烧越大，紫衿喊不出来，绝望地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也许命不该绝，突然天降大雨，又三百年后，紫衿带着仇恨的记忆从原地重新长了出来。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真身是一株洗髓花，四海八荒极佳的药材，而问渠当时所中的毒，要以她的血肉为药引来解。
　　此后生生世世，紫衿总会找到他，将前世的痛苦一次又一次还给他。

　　这是一个关于背叛和复仇的故事，我静静听着，深有感触，人世间寥寥落落，命运总是无常。
　　但紫衿太小气，生生世世都不放过未免有些过分了。
　　我的气量显然是大于她的，假如日后颍川迎娶我，大婚当日他跟别的女人跑了，我绝对不会太过难为自己。
　　我可能会镇定自若坐在宴席上，将肚子填饱，然后打个饱嗝回厢房睡一觉。
　　第二天可能就会有一个谣言动四海八荒：震惊！颍川与新欢一夜暴毙，被分尸十万块，十之八九的神仙听了都流泪了。

　　我看着这个大胖小子禁不住捏了捏他的两腮，觉得手感还不错，就又捏了捏。
　　“姐姐，现在可以放过我家主人了吗？”小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这可有点难办，紫衿一直吃下去，问渠师兄就永远也无法渡过这一劫。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窗外传来一阵打斗声。
　　我一看，后院里正是紫衿和云遥对上了。
　　紫衿如今有三万年的道行，云遥虽然也不差，可她平时修行懒散，云遥若是惹急了她，沉魂散又没有发挥作用的话，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不测。
　　我正准备出手，看见青鬼正和云遥并肩而立。
　　我转念一想，面对大妖，云遥和青鬼互相救救对方，增进增进感情，不失为一种情趣。
　　我若是出手的话，这就显得有些不厚道了。

　　二打一，双方胜负难分，屋脊上的青瓦瞬间被轰开了。
　　青楼里顿时乱作一团，许多衣不蔽体的男男女女，竞相蹿出房间，张皇四顾，好不热闹。
　　不久，云遥一方已经明显处于下风，我知道如果我再不出手，可能要坏事。
　　正打算下楼去，我身后的小胖子嗫嚅着：“姐姐，求你别伤害主人，求求你！”
　　我捏捏他的脸蛋儿，郑重地点头。紫衿只是个可怜的女人，不过是爱错了人，我自然是不会伤害她的。

　　此时的紫衿不复之前的温雅，她的眸子赤红，手持沾血的藤蔓鞭，悍然妖气在她周身缭绕。
　　与她对峙的云遥青鬼二人则颇为狼狈，显然没有从紫衿身上讨到半点好处。
　　我缓缓落云遥身后，抱着双臂。
　　“昭昭！”
　　云遥见了我，吓得不轻，慌于解释，“我、我就带我徒儿下山历练历练，这、这不碰见这大妖怪嘛。你跟我说过的，昆仑虚弟子要以天下为己任，所以我们……”
　　“一会儿再收拾你。”我瞪着她。

　　紫衿冲着我们奔来，青鬼挡在前面。
　　毕竟青鬼上昆仑虚修行的时间不长，又是拜在玩忽职守的云遥门下，所以一击被拍到树上就显得不足为奇了。
　　“鬼鬼！”云遥一声惊叫。
　　我觉得喉咙里不舒服，有些反胃的征兆。这个称呼，真的是恶心到我了。
　　猛然，紫衿的嗓子里发出戾声，直扑青鬼而去。
　　锋利的骨节鞭，已经对准了他的胸口。
　　下一秒，利刃刺空，深深陷进树干里。
　　青鬼的胳膊被我牢牢攥住，指甲因为太过用力钻进了他的皮肉。
　　我在最后一刻救下了他。
　　我的处境有些尴尬，因为我发现我有点用力过头，指甲抓得他鲜血淋漓。如果适才我不出手救他，凭借他的身手极有可能安然躲掉，不伤到分毫。我仓促救他，几乎将他胳膊上的肉扯了下来。
　　“你、你还好吧？”我关切地问询，指尖嵌进他的肉里，我自己都觉得生疼。
　　我被他白了一眼。
　　和青鬼说话的工夫，紫衿早已近了云遥的身。
　　这个傻丫头寻常修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作为平时偷懒的代价，云遥驱动灵气往后一闪，正巧自己撞到树上，后脑勺嘎嘣一声脆响。
　　我狠狠吓了一跳，云遥的脑子平时就不怎么灵光，这样一折腾，会不会直接变成二傻子。
　　所幸是没有。
　　紫衿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她还是知道声嘶力竭喊救命的。
　　“谣谣！”身旁青鬼惊呼着。
　　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这师徒二人能不能别这样恶心我，否则别怪我以后管我家颍川叫颖颖，或者川川。
　　情况并不容乐观，紫衿手上的倒刺扎进了云遥细嫩的脖颈，鲜血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
　　我很揪心，如果云遥就在此地香消玉殒，那我该如何向师尊以及扶胥上神交代。
　　危急之际，青鬼挥起长剑便冲着袖罗扑去，全然忘记自己灵力低微的。
　　连他都上了，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袖手旁观，静下心来看他是如何被揍的呢。
　　果然，袖罗一手捏住云遥的脖子，一手对上青鬼，三两拳便将他打得鼻青脸肿，累累伤痕。
　　我握剑的手颤抖着，须很用力才能稳住。
　　我三步并作两步，手中捏诀，朝着紫衿疾射而去。
　　猛然间，我眼神一滞，腿脚像结了冰一样不听使唤。
　　因为我眼见着青鬼一个躲闪不及，藤蔓鞭混杂着玄青色的妖气，直接贯穿了他的血肉，我甚至能透过青鬼腹部的窟窿看见另一侧明煌煌的花灯。
　　青鬼倒在地上，瞬间成血泊。
　　我的拇指噌一声，弹开灭魄剑的鞘，苍凉的寒光凛冽了我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