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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壹佰壹拾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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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随即伴随着呼吸有些困难,心像要从嗓子眼里蹿出来。
这是我见着中了疆毒后我自己的本能反应。
而颍川则眼中慌乱,神色恍惚,说话都在打哆嗦:“你你就在这里别动,我一去找解毒之法……”
我愕然。
自我认识颍川以来,哪怕风狂雨骤,排山倒海,他从来都是风轻云淡,镇定自若,眼波温润平静。
从未见他这般慌过。
他退开半步,仓皇失措,说着颠三倒□□马牛不相及的话来安抚我,而后跌跌撞撞离开。
我了然,毒早已深入骨髓,绝没有强行逼出来的可能。
其实颍川的安抚,对我而言,没有半点用处。疆尾部刺上的毒疫,每一根刺都不同,我来之前特意查阅过,较他了解得还要更为透彻些。
几日过去,我眼中乾坤趋于昏暗,脚背血中幽绿的光渐渐变黑,与古籍上记载的并无半点出入,我始知,此番所染,是百疾。
那是一种揉合世上所有顽症的无医之疾,乃是百病之源,百病之末。
大抵这就是巫辛上神为我卜筮出的命劫第六劫,悲疾老。
我只是没想到,这命劫来得这般突然。
自然还有更可怕的事,百疾会传染,近我身子半寸的人,都会感染百疾,即便是九幽号称百毒不侵的魔族也不会例外。
十日光阴看看过去,我卧在一处山洞,不知所为。
仍然没有颍川的半点消息,大抵他还在四处拼命为我求药。以我如今状况,不能再见任何人,昆仑虚自然是回不去了。先前应下青鬼的承诺,果然转身就要食言了。
一想到青鬼,眼中泪簌簌流下,心窝在抽疼着。
那刹那,脑海中闪过千万个念头。搁在枯草间无力的手指忽然间握得极紧,我缓缓复坐了起来。
我开始相信药典上的话,但凡是疾,终有克它的药草。
我绝不会坐地等死。
趁着身子还能动弹,百疾还未侵蚀开,我御剑去了当初救我性命的老神医的草庐。
白水河畔郁郁苍苍,却未见故人洗药忙。
当年我受流刑被贬谪到此,正是这位隐世而居的老神医救下我的性命。那些日子,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精神恍惚。
老神医待我极好,慈祥和蔼,为治我痊愈,几乎采遍九嶷山每一样草药。
我病愈的那天,他十来日未合眼,加上年事已高,在我眼前溘然长逝。
在我的印象中,老神医是像我阿爹阿娘一样好的人。
我在草庐住下,闲来无事,将里里外外打扫得焕然一新。
虽然我骨子里从未流淌过勤劳的血,可碍于周遭实在无人被我诓骗,这些事情终于只有自己亲力亲为。
草庐周遭药草长得繁盛,我摘了些长熟的,在院子里晾晒,颇有一种归隐田园悠然自得。
只是我不太闲,一方面炼制的丹药差人送往集镇上,用以治疗被疆的其他疫毒感染的百姓。
另一方面,我重新翻阅草庐里陈旧的医书,尽我的最大可能,找到治愈百疾的配方。
薄暮时分,在屋后山坡挖草药,我忽然喉间干冽,禁不住咳嗽。
一通长咳,不大止得住,咳到最后肺有些撕裂的感觉。
我起身回屋喝水,清水润喉,总算有了缓势,蓦然觉着额间皮肤有些干燥,皱皱巴巴的。
索性取出铜镜一瞧,恍然发现原本光洁如瓷的肌肤上骤然间长出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估计大抵是我这几天来时时焦虑不安,操心操稀碎所致。靠脸吃饭的我,着实被吓得不清,这几道皱纹,委实影响我绝世的容颜,即便是对六界而言,都是不小的损失。
好在我深谙医术,会配制的美容偏方多如牛毛。
我试着以青木香和白芷和成粘稠的药汤涂在脸上抹匀净,以期修复皱纹。隔天再去看时,额上的皱纹非但没有丝亳消减的迹象,反而愈发深刻。透过铜镜,再瞧瞧脸上其他位置,我陡然惊觉,不光是额头,渐渐皱纹生在两边脸颊,-道接着一道,触目惊心。
这,分明是衰老的征兆。
握铜镜的手颤抖着,我怕到了极致。匆忙将头发拨到前胸,赫然发现,果然原本的乌黑青丝,像是在一瞬间,竟半数染上一层雪色。
我从来不曾料想,染上百疾,竟会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这大抵也应承“悲疾老”的那个“老”字。
泪眼斑驳,眼前瞬间模糊。
我独自坐在明灭不定的风灯下失声痛哭,夜幕降临,草庐里无比清冷。
脑海里不断浮现青鬼的脸,爱到骨子里的那个人,就在半月前还牢牢握在手中的幸福,短短几日再也不复存在,哪怕想想都觉得是奢望。
可我多想念他的怀,多想他再抱一抱我,若能感知到他怀里的温存,我不计天荒地老,哪怕是一瞬,我也无比知足。
可还有那个可能吗?
短短数日时间,我度日如年,原本紧凑的皮肤变得松弛无比,手背上的肉消失得极快,渐渐只剩下皮包骨。即便是修复容颜最好最好的灵药,在我身上也失去了效力。
我将铜镜反扣,再不敢去看镜中的自己老到了那步田地。
我想,以我如今的模样,大抵会被青鬼狠狠嫌弃。
因为我一直怀疑,他之所以会喜欢我,都是因为喜欢我绝世无双的容颜,压根就不是因为我渊博的才华和无比优雅的气质。
虽然如今才华和气质还在,如今没了那副皮囊,他怕是会对我嗤之以鼻,绝不待见我。
四野荒芜,孤盏摇晃,我在微弱的烛火下孤苦伶仃,老泪纵横。
我再次产生了奢望。
模糊中,我像是看见了青鬼的脸,他此刻就出现在我身边,然后决绝地,毫不犹豫地一把揽我入怀,以握碎顽石的力道深拥我。到我要伸出双臂,意图牢牢揽过青鬼的身躯时,我身前所有悉数湮灭成泡影。
是幻觉啊。
心中没有半点失落,却无比庆幸着。百疾的传染较寻常瘟疫还要厉害许多,相比于被他抱着,我更希望,他永远都找不到我。
唯有如此,他才能平安无恙。
那是我所乐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