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类时代》猞猁咪

6、第5章

　　两人一时无话。

　　3133号有太多事情想问。但是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会不会冒犯独眼人。

　　最终他找了一个安全的话题再次开始寒暄：“你的月龙对你很好。”

　　独眼人说：“是的，相处很多年了。”

　　3133号说：“刚才他让大嘴好好照顾你，别不小心受伤。”

　　独眼人吃了一惊，问：“你说什么？”

　　3133号看他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说错，只好重复一遍：“我说你的月龙对大嘴说让他好好照顾你，不要让你不小心受伤。”

　　独眼人回头看看坐镇的那几个月龙，正凑成一堆，又回过头来看着3133号。他认真地发问：“你说哪个是大嘴？”

　　3133号突然发觉自己随口就把给月龙起的外号说了出来，以为独眼人因此而不悦。但是也不得不继续回答：“就是最左边那个，嘴巴大大的，还经常鼓着嘴，我就叫他大嘴。”

　　独眼人问：“那旁边两个，你叫他们什么？”

　　3133号硬着头皮说：“中间那个我叫他吊眼，最右边那个是结巴。”他有点紧张，独眼人对这些外号反应很大，于是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要给他们起外号，是因为他们的月龙名字我不会发音，如果不起外号，就分不出谁是谁。”

　　独眼人深吸了一口气，他按照3133号起的外号，仔细盯着那三个月龙看了半天。勉强看出，确实最左边的月龙嘴巴似乎要更大一些，中间的那个眼角比另外两个微微上翘，至于最右边那个是不是结巴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他想，既然3133号起了这个外号，他一定是有依据的。

　　对于人类而言，分辨月龙个体的差别是极其困难的。

　　如果是人类辨认其他人类，可以通过头发、衣服、身高、胖瘦、体型、脸型、五官、声音等等。

　　但是把同一套标准放在月龙的辨认上，难度巨大。

　　月龙没有头发这种东西，只有一些鬃鬣。因为身上有一层粘液，这层粘液依靠空气湿度来维持，所以他们的体表皮肤必须暴露在外，不像人类一样会穿衣服，所以无法靠外在附加的装饰来辨认。

　　月龙体型高大，比人类高大很多，人类从仰角来看，判断月龙身高本来就有很大难度，加上月龙可以直立也可以匍匐行走，体态经常改变，也很难通过体长和围度来辨认。

　　剩下的就是脸型，五官，声音。说起来简单，其实非常困难。即使是人类自己，通常也是看自己同种族肤色的人能轻易分辨，但是如果看其他肤色的人，总会觉得对方都很像。更何况月龙和人类跨了物种，脸难以辨认，发音方式更是千奇百怪，无法找到规律。

　　像独眼人这种，跟自己的月龙长年累月在一起，会格外熟悉自己月龙的外形，在距离不算太远的时候，可以轻易把自己的月龙从其他月龙中辨认出来。也能凭经验听懂一些简单指令，看懂月龙的一些动作，猜中月龙的意图。

　　但是，即使他经常跟着月龙在各个房间巡查，每天看到几十上百个不同的月龙，独眼人还是几乎完全无法分辨出其他月龙之间的差别。在他眼里，只有“自己的月龙”和“其他月龙”这两个分类。

　　据他了解，其他人类服务者和人类学员也都是如此，所有人都把月龙当成一个整体来看，因为根本就无法分辨每个个体。

　　但是这个3133号，居然那么随便的，就能分辨出个体差异。

　　对了，他刚才还说他的月龙说了什么话？

　　独眼人紧张起来，问：“你刚才说，你听到我的月龙对另一个说，让他照顾我，不要受伤？”

　　3133号点头：“是的，他是这样说的。”

　　独眼人问：“你能听懂月龙的话？”

　　3133号继续点头，很自然地说：“是的，能听懂。”

　　独眼人问：“那你能听懂，这三个月龙现在的叫声有意义吗？”

　　那三个月龙凑在一起，发出一些喉音哨音和嘶叫，听上去毫无规律。

　　3133号说：“吊眼在抱怨说，最近有一种花粉，让他觉得背上很痒。大嘴说他也会觉得不舒服。结巴说他没有特殊感觉。”

　　这时候，独眼人的内心已经在尖叫。是真的，预言可能真的是真的。如果在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人，有着其他人都没有的才能，那么，他是不是就是一个变数，一个命运在冥冥之中的安排？

　　短暂地混乱了一会儿，他重新恢复理智。月龙巡查一遍整个教养中心不会用太长时间，为了避免他早早回来，打断他们的对话，他必须要先告诫3133号一些事情：“你能听懂月龙的话，能分辨不同月龙的事，有没有告诉过其他任何人？”

　　3133号眨眨眼睛：“这个很多人都可以吧，我没有特别跟人提起过。”

　　独眼人松了一口气：“记住，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更不要让月龙知道。我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对你说，但是这些话不是短时间就能说清楚的，而且，我也没想好，该从哪里说起。我会先自己想清楚，以后会再找机会跟你谈。”

　　3133号不明所以，但是能感觉到独眼人对自己的善意，说：“我也希望能多跟你说话，因为这里的人类服务者都不怎么理我们。我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想知道离开学员室之后，未来会怎么样。”

　　独眼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很乐意跟你说这些。以后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我都会告诉你，真相。但是真相可能跟你在这里知道的很不一样。你能接受现实吗？”

　　3133号说：“现实就是现实，不会因为接受或者不接受就改变。”他说，“我希望知道真相。”

　　门开了，3133号和独眼一起望向门的方向。3133号说：“你的月龙回来了，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还有这样说话的机会？”

　　独眼也看向他的月龙，此时他的月龙正在跟其他几个月龙面对面发出一些听上去毫无意义的声音，他以前不会留意这些，因为他理解不了月龙的语言系统，所以只是当成噪音忽略。现在有了3133号之前说的话，他想：也许他们在互相打招呼和寒暄，就像人和人见面会说的那些一样。很快他的月龙向这边看了过来。

　　独眼人对3133号说：“放心，很快，我会再找机会的。”

　　3133号微笑：“好。快过去月龙那边吧，如果你跑着过去，他会认为他对你非常重要，会更加喜欢你。”

　　独眼人点头，对着月龙快跑了过去。月龙显然被取悦了，轻轻地抱起他抛了一下，然后，结伴离开。

　　3133号看着他们的背影出神，身后突然有人说：“你跟独眼人有交情啊。”

　　他转头一看，4069号走到他身边。

　　他不想跟她提起刚才跟独眼的谈话内容，只是笑了笑。

　　4069号也没有深究，事实上，她是来邀请他一起玩的：“那边的秋千架空着，要两个人才能玩得好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3133号有点吃惊，但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到了秋千架旁。小小谦让一番之后，4069号先站上了蹬板，3133号在后面帮忙推她。

　　秋千架是一种要简单可以简单，要华丽可以华丽的人类玩具。简单的那些都很相似，就是一个固定在底台上的光秃秃的架子。复杂的则令人眼花缭乱。从造型、材料到装饰，有无数种风格。

　　因为太容易获得也很容易自制，在养人类的月龙家里，秋千比跑步轮的普及程度还要高。

　　所以如果秋千能玩得很好，在等级评定的时候可以算作一种特长。

　　4069号身材颀长柔软，姿态优美，专攻舞蹈类技巧，能把秋千玩出很多高难度的华丽花样出来。

　　在一开始3133号的推动下获得最初速度之后，4069号越荡越高，小小的秋千架就是她的舞台，荡到高处时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甚至倒挂金钩，低处时又蛰伏蓄力。她轻盈灵巧，上下翻飞，像传说中能在天空飞翔的鸟一样。陆陆续续地，旁边很多人都停了下来，或艳羡或嫉妒地专心看她表演，就连几个月龙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4069号回到地面，额上已经出了细细的汗。她让3133号跟她换位置，但是3133号看旁边有月龙和学员围观，不想引人注目，就推说自己刚才已经运动累了，不愿意再荡秋千。

　　两人在秋千板上并排坐下。

　　3133号正在想要说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4069号先说话了。她说：“你知道我是故意的吧？”

　　3133号看向她。

　　4069号说：“我其实是故意接近你，故意出风头，故意让月龙看到我和你经常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