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类时代》猞猁咪

4、第3章

　　第二天早上，学员们在既定时间醒来，发现睡眠箱无法开启。因为箱外竟然不是干燥洁净的地面，而是一层浅浅的积水。
　　3133号回想昨晚半梦半醒时听到的声音，原来不是错觉，是房间的下水出了问题。

　　每天的规律生活被打破了。

　　学员们被锁在睡眠箱里百无聊赖，看着月龙们进进出出，应该是企图找出问题所在。

　　大概忙乱了半个白天，3133号觉得肚子饿得难受的时候，问题解决了。因为在几声管道的咕噜声之后，房间地面的积水开始下降。

　　本以为可以立刻出睡眠箱，吃饭。但是紧接着就是地面再次冲水、下水和烘干。继续昨夜未完的清洁程序。这一套程序平时在学员们的睡梦里运行，大家都习以为常，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是在白天大家饥肠辘辘时运行，就显得格外漫长，没有完结的时候。

　　学员们集体饿着肚子是从未有过的事。傍晚将至，学员里焦躁的情绪开始蔓延。
　　3133号隐约听到远处靠门边的三等学员房里，有人在大声的拍门喊叫。一开始只有三五个人，后来有人大喊说：“他们一定是忘记我们还没吃饭了，跟我们一起提醒他们！动静大点月龙才能听到！大家一起叫！”于是就有更多人加入，喊叫声也清晰起来：“要——吃——饭！要——吃——饭！要——吃——饭！”
　　3133号也饿得胃里像火烧一样，但是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安静忍耐。
　　学员们的喊叫声并没有提前终结清洁程序。最终还是在程序走完，地面彻底烘干之后，几个月龙才走进房间。

　　本以为终于可以吃到饭，但是睡眠箱没有自动开启。月龙们在手动开门。房间里随之响起学员的惊叫声。

　　3133号跟其他远端睡眠箱里的学员一样，都忍不住趴在门边极力看过去。
　　月龙们打开了几扇门，从门里揪出了几个学员，扔在地上。
　　相比月龙高大粗壮的体型和巨大纤长有着尖锐指甲的手指，人类学员显得细瘦脆弱，在狭小的睡眠箱里更是无处遁形，一把就被月龙抓出来。

　　月龙的动作不像平日的轻柔小心，几个学员倒在地上发出了惨叫声，应该是被粗暴的动作拉伤或者被扔在地上时摔伤了。
　　正在3133号在心里猜测，这几个学员会被罚禁闭几天的时候，突然更尖锐的惨叫声响了起来。他贴在门上远远看过去，看到几个月龙两手各提着几个学员，走出门去。
　　天啊，他们被淘汰了！

　　学员间里，最开始所有的睡眠箱都是十二人间，随着慢慢淘汰，慢慢分出等级，学员的数量越来越少。通常淘汰都是发生在评级考试之后。但在平常，犯错或者体弱的学员也会突然被淘汰。
　　没有人知道被淘汰的学员去了哪里，他们之中再也没有人回来过。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噩梦，明知道那是噩梦，那很可怕，但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月龙们出去之后，没有再回来。睡眠箱的门也没有打开，没有食物。但是这一次不再有任何人敢叫喊或者拍门。
　　就这样静静的，所有人饿着肚子迎接夜幕降临。

　　在陌生的饥饿感中，3133号不觉又想到了那个女孩。听说野生人的生活朝不保夕，忍饥挨饿是常事，那这种腹内像火烧一样的感觉，她也一定经常会有吧。

　　天色暗了，天色又亮。

　　白果在家里踩动一个织布机。这种样子奇怪的机械是她父亲制作的。

　　白果从小认字，但是她对古书并没有什么兴趣。书里的世界陌生而不可信。那是一个由人类统治的世界，世界里没有月龙，但是你找不到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个世界确实存在过。

　　有些书上会有些拙劣的插画，旁边备注着一代代抄书人的备注，告诉后人，此处本来是一张逼真的影像，但是由于抄书人没有办法复制那么精美的影像，只能择重点尽力画一画。请后人一定要相信，这里原本是一张逼真的影像，那是现实的投影。

　　白果对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完全无法想象它所代表的古早盛世。但是白果的父亲对这个解释深信不疑，因为他毫无绘画天赋，当他抄写那些即将彻底朽坏不可辨认的书时，遇到图画部分，他画得会比上一位抄书人更加难看和失真。所以他告诉白果说：“你看，几千年下来，无数次的抄书过程中，虽然文字和历史得以保留，但是有的抄书人会写错字，有的会遗漏几页内容，有的可能会突然发了感慨自己乱加一段，但是损失最大的还是这些图像，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它们本来的样子。”

　　有时候白果觉得那些所谓的古书都是幻影，是一代又一代的人编写的神话，书里的一切都没有存在过。

　　但是织布机被制作了出来。白果的父亲依靠几本不同的描述人力织布的书和那上面歪七扭八的图片，在无数次尝试之后，居然做出了这种传说中的机器。虽然左看右看，做出来的织布机和书里插画上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所以白果对古书的态度很矛盾。有时候觉得那些书都是前人的骗局和幻觉，是在绝境中的疯狂想象。有时候又怀疑书里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曾经有过一个人类的盛世，而她父亲也真的像他想的那样，可以在书里找到拯救人类的办法。

　　她有点好奇为什么父亲听到她描述那个男孩的样子，会突然变得那么激动，竟然丢开他的书，立刻跑去找阿叔。她也想不出来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少年，会跟人类的命运有什么关系。

　　不过…… 那个少年实在长得太好看，看过一眼就忘记不了。而且他看上去很温柔，虽然突然看到她时被吓了一跳，但是在她示意之后，他立刻做出没有看见过她的样子。

　　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多问父亲几句，这样现在就不用怀着满心好奇等得这样焦急。

　　等啊等啊，等到正午，又等到傍晚，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独眼人在自己的小屋里坐着，天黑了，他不想开灯。面前摆着一本书，这是他哥哥专门赶了半天的路给他带来的。兴致勃勃，口沫横飞。最终，就为了传递这样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丧了命。

　　独眼其实知道，他哥哥脑子有点问题了。
　　人要认清现实，要认命，才能过得下去。但是他哥哥不认命。他哥哥从小被选为抄书人，多年下来，已经沉浸在书的世界里，相信书中有一切的解答。

　　这一次，因为白果看到了一个学员的异瞳，让他哥哥突然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解读。

　　独眼人面前的那本书是他哥哥带来的一本诗集，书名叫《漫长的末日》。是远在几千年前人类时代的古书。
　　每一首诗都很短，很晦涩。
　　但正是因为短和晦涩，所以给了后人很多想象的空间。

　　历代的抄书人都认为，这是一本预言诗集。暗合了月龙降临后人类的命运。

　　比如开篇第一首叫做《月亮》，抄书人引经据典评论说，古时候的人赋予了月亮很多美好的想象，但是作者却说，他看着月亮只会感到害怕，因为他知道，月亮里面有“冷血的恶魔”，会带给人类末日。

　　抄书人都一致认为，“冷血的恶魔”显然就是指的月龙。月龙在生物学上来说，是一种刚脱离鱼类，近似蜥蜴的变温动物。有记录表明，某些语言体系里，人们把变温动物也称为冷血动物。所以这里冷血有两个意思，一方面指的是变温，一方面指的是冷酷残忍等性格特质。

　　从人类的结局来看，月亮里的变温动物回到地球，取人类而代之，不管是从变温动物还是从他们对待人类的方式上，“冷血”这两个字都可谓用得非常精妙。

　　后面的那些诗基调阴暗绝望，每首诗下面都有历代抄书人的注解和猜测，摘抄一些大灾难亲历者对于事情的记载，来一一印证诗中描写的景象：有描述月龙降临末日景象的；有慨叹人类徒劳反抗的；有描述地球气候巨变灾难频生的；还有痛心人类文明倒退的。

　　但是最后一首《命运之子》却无人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