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类时代》猞猁咪

3、第2章

　　白果受了一番惊吓，好容易回到家里，却看到家里跟她昨天下午离开时一样，冷锅冷灶。她心里委屈，但是惦记着父亲一定也是一天都没有吃饭，又强撑着忙碌起来，弄了些食物装好，走出门，到图书馆去。

　　“图书馆”是个古老的名词，其实只是村头几间高屋子。屋里挤挤挨挨钉满了架子，架子从地面一直到屋顶，上面放满了破破烂烂的书。村里其他人都把这里叫做“放书的屋子”，只有白果父亲执意要叫图书馆，他说这里就是人类文明的传承。

　　每一代都有人专门负责图书馆的管理，称为抄书人。终其一生，守护这些书，学习这些书，把已经行将腐朽的书，重新抄录制作，以便让它们代代流传。

　　被选中的抄书人就不再从事劳作，他的生活会由村里人共同担负。哪怕遇到饥荒天灾，也会匀出吃用给抄书人。

　　说起来，图书馆的存在对于生活毫无意义，为什么一代一代的人要坚持守护这些书，白果不明白。也许就像她父亲说的，这些是人类的记忆，人类曾经的辉煌，也许还是人类的希望。

　　图书馆离白果的家不远，白果的父亲果然正埋在书堆里。他瘦得已经脱了形，脸色蜡黄憔悴。看到白果进来，他一脸狂热地举起一本书说：“白果快来看！我找到一本了不起的书！这本书你一定要看看！竟然曾经有人类预言过月龙的降临！”

　　白果敷衍地答应几声，她从小就已经习惯了父亲这种时不时的激动，这里的书成千上万，包罗万象，交织出一个跟现实完全不同的奇幻世界，每当她父亲窥到这个奇幻世界的其中一角，都会像这样激动得难以自抑。

　　但饭总是要吃的。白果把带来的食物摆在地上，父女两个吃了起来。

　　白果细细讲自己的冒险经历。讲到因为走错了路，误入监管最严格的学员间，不小心触发警报时，哪怕是一心沉浸在书中世界的白果父亲也紧张了起来。

　　白果说：“还好是有惊无险。我缩成一团，那个月龙根本没往地下看，只看了那些箱子里的学员，就转身走了。不过……”她停了停，说：“那些学员都长得好好看，形容不出来的好看，跟村里人一点都不一样。”

　　白果父亲“哼”了一声说：“那是当然，那里面的人是按照玩赏标准一代代选育的。最好看最强壮最聪明的人才能被选中。不过好看也没有用，最终都不过是宠物而已。”

　　白果想起那个从箱子里跟她对视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着，灯光下，他的脸白皙如玉，两只眼睛一棕一蓝。不由得说：“但是真的太美了，我看到的那个人，两只眼睛瞳孔居然是不同的颜色。”

　　白果父亲说：“别瞎说了，一定是你看错。哪有瞳色不同的人，就算有，也是一种病态，不会被月龙放进箱子里养大。”

　　白果不忿：“我怎么会看错？他们住的箱子里面是白色的，灯光也很亮，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就是很美很奇特，一只眼睛是天空一样的蓝色，另一只眼睛是大地一样的棕色。”

　　就像无边的黑暗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一些东西被照亮，还没仔细看，又重新没入黑暗中。白果父亲突然僵住，嘴唇翕动，脸色疯魔：“天空，大地，一只眼睛盛着天空，一只眼睛盛着大地，是这个意思吗……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吗？”

　　白果吓了一跳，想去扶他，却被她父亲推开：“好女儿，你先回家，让我一个人静静，我要好好想想，这太重要了，我要好好想想。”

　　这种情形以前也发生过，白果虽然担心，但是当她父亲进入到这种状态的时候，旁人拦不住也劝不住，只能等他自己想通，慢慢恢复正常。于是她就留下饭食，自己先回家了。

　　直到很晚，白果父亲才回到家。

　　他平时胡子头发邋邋遢遢，脸色枯槁，背也总是弯着，看上去无精打采。现在却像变了一个人，眼睛亮得像着了火，背也挺直了，脸也兴奋得发红，整个人看起来都很亢奋。对白果说：“我现在就去一趟教养中心找你阿叔。你自己在家，早点睡觉，不要忙到太晚。”

　　白果惊讶：“我刚刚去拿过东西回来，咱们现在不缺什么。而且阿叔说我昨天刚刚触发了警报，再去很危险，让我们等他传消息之后再去。”

　　白果父亲说：“不行，不行，我一刻都等不了。事情重大，太重大了。我要赶紧去找你阿叔确认，我还要亲眼看看那个人。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他就是预言里的那个人。你知道吗？他会改变整个人类的命运，他就是预言里的人！你看，看到这书了吗？书里写得清清楚楚，我要让你阿叔也看看！”

　　他说话颠三倒四，整个人狂热亢奋，白果根本拦不住他，只能目送他走远。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天，3133号像平日一样度过。

　　早上，月龙打开大门，睡眠箱解锁，学员们起床洗漱，睡眠箱自动折叠收起，嵌入墙上。另有各种设备从墙上翘起伸展，学员间摇身一变，从夜里摆满睡眠箱的卧室，变成白天的各种活动区域。

　　有人类服务者推着食物进来。学员们按等级分别领取自己的食物。

　　不同等级的学员待遇有很大的区别，包括睡眠箱的分配，也包括食物。

　　一等学员的食物装在一个分格的托盘里，主食、肉类、蔬菜、水果会静心烹制，分格放好，而且菜式经常更换；二等学员只有主食和一道混合肉类和蔬菜炖煮的菜；三等学员则只有口味单一的饼干。

　　待遇的不同当然会引起不满。但是这里的管理非常严格。喧哗、插队、打架都是严重的违规行为。轻的会被罚禁闭几天不能出睡眠箱，不能吃饭。重的则会被归为“淘汰学员”清出房间。

　　被淘汰是学员们最大的恐惧。被清出房间的淘汰学员，从来没有人回来过。没有人知道他们最后去了哪里，但是所有人都默认，那一定是非常不堪的下场。

　　吃完饭后，是例行的上课。每次必有的课程是月龙的口令和动作。这是最最无聊的内容。

　　月龙跟人类的语言体系完全不同，发音方式也有极大的区别。而且不同的月龙发出的口令，在发音上也会有微妙的区别，只能靠日复一日的重复，一次次的加深记忆和试错。

　　这种完全靠猜测和硬记的本领难度很高。也是等级考试一个重要部分。

　　其他的课程则相对轻松有趣很多，有时候是放映一些影像，最多的是月龙和人类在一起相处的幸福场景。画面上的月龙和人类相依相偎，月龙会喂给人类食物，或者抚摸，给人类穿衣打扮，或者一起在野外奔跑，也会有一些人类的才艺展示，比如歌唱，舞蹈，做算术题，甚至用月龙提供的材料包自己研究做家具等等。
　　3133号喜欢看这些影像，因为从这些影像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样子。

　　除了这些课程之外的时间都是自由活动时间。不同的活动场所有不同的器材和影像，也会有人类服务者进行辅助。学员们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发展，作为自己的特长。

　　这一天如平常一样平淡度过。晚上进入睡眠箱的时候，3133号无意中抬头望向对面，发现4069号正在看着他，对视的时候，4069号又对他微笑了。

　　这是第二次。如果说，第一次3133号还以为是自己看错，那这第二次，显然就是她的有意示好了。他连忙还了一个标准的微笑过去。可能这微笑弧度太标准了，4069号看到，笑容更大了。

　　熄灯后是例行的清洁时间。隐藏在各处的喷头滑出来，水和清洁剂自动配比，整个房间地面上会积一层浅水。浸泡一段时间，有刷头探出来自动清洁地面。随后的程序本应该是下水，然后再次清洁，再次下水，再然后是全清水冲洗两遍，完成。

　　但是今天晚上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失眠的3133号静静地听着细细的下水声，水声突然变大，仿佛遇到阻滞。再然后就是一片安静，3133号在这片安静中，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