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类时代》猞猁咪

22、第21章

　　棕蓝背对着她，没有回头：“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我不想再见到你。不管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应得的。”

　　卷卷苦笑：“是啊，我还有什么资格叫你来听我说话。可是你不能不感谢我，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你带来的。要不是我当时的选择，你怎么会有现在的光鲜亮丽。你看看你，多么神气，看看你的衣服，多么华贵。你过上了这么好的日子，都是因为我当年让你留在了学员间。如果你当时跟白果一起出去，现在可能早就死在了外面。”

　　棕蓝猛地回过身来，瞪着卷卷：“你仍然觉得你没有错吗？要不要我给你一面镜子照照，让你看清楚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落到这般田地，你居然还是执迷不悟，真是可笑。”

　　卷卷说：“我只是命运不济罢了。来吧，棕蓝，陪陪我，让我给你讲讲这些年我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你不是恨我吗？听这些会让你很开心吧。来吧，我很久都没对人说过话了。”

　　棕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不看她的方向。他恨她，但是也不忍心看现在的她。

　　之前的卷卷是学员间里最美丽夺目的女孩子。看过她当年样子的人，都不会怀疑，她会一辈子这么精致美丽下去。一朵花过早凋零，会感到难过的，不仅是花，还有那些见证过花的美丽的人。

　　卷卷轻轻说：“当年，我逃过了那个学员间里公开杀人的小月龙，被拍卖到一个我以为会很喜欢我的月龙家里。可能那个月龙在买我的那一刻，确实喜欢过我，但是没过几天，家里的另外一个月龙嫌弃我的头发太长，掉在地上要每天打扫，就趁买我的月龙不在的时候，把我的头发全都剃光了。没了头发的我，一下子就失去了宠爱。”

　　她自嘲地笑了笑：“多可笑啊，就这么快，就这么简单。我以为凭我的美貌和才华，再加上好好维持和保养，至少也能再美上二十年。但是，才不过几天时间，我就失宠了。没有月龙再想看我跳舞，他们也不再好好地打扮我。我变得像个多余的影子，不受关注。

　　“再后来，他们可能是觉得白白花高价买了我，想要新生的小孩子。于是，就把我送到了这里的配对室。那真是一场漫长的噩梦。我的牙，你看我的牙，就是那时候被那些狂暴发疯的男人打落的。过了一个月我怀孕了，才得到解脱。

　　“我一下子就怀了三个孩子，可笑吗？应该是因为他们对我用了药物吧。生产完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些孩子了。那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连抱都没有抱过一次。他们应该是被卖掉了吧。毕竟，”卷卷说着，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脸，“毕竟，我的资料会显示，我以前也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自然有人愿意出高价来买我的孩子。”

　　她停顿了一会儿，慢慢说：“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在哪里？是不是也被送去了我们以前待过的学员间？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至少他们会受到很好的教育，有机会像你现在一样，过上很好的生活。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母亲是谁，就像我们，也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一样。甚至，我们连好奇都没有好奇过，仿佛我们是月龙生下来的，不是吗？”她笑着笑着，眼泪滑了下来。她用手擦去。

　　“生完孩子，我的身材就彻底垮了。三个，三个太多了，我也没能得到很好的照顾。所以后来，我再也穿不上那些美丽的衣服，也不能再跳舞了。我开始变得像一团垃圾，月龙经过我的时候，经常会故意过来踢我一脚。”

　　棕蓝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脸，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听下去了。再听下去，他怕自己会忘记她做过的那些事，怕自己会同情她，可怜她。

　　但是他无法就这样站起来，坚定走开。

　　卷卷的话还在继续：“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因为他们又把我送进配对室了，他们还想让我继续生。之前的三个孩子一定卖出了好价钱。他们发现了我身上除了美丽之外的用途。然后，这次是肉人。他们不是人，是野兽。你看看我的样子。看看我啊，棕蓝。”

　　她轻轻地啜泣着，她的样子已经变得很丑陋了，但是她哭泣起来的时候，还是会让人想起她以前娇滴滴的样子。她说：“看看我啊，看看我，棕蓝，现在没有人愿意看我了。就算不小心看到我，也会赶紧转开目光。求求你，就像我还是以前的我一样，认真的看看我吧。我觉得我已经活不下去了，但是我不想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

　　棕蓝最终还是看向了她，认真地看她，卷卷对他努力绽放出一个微笑。棕蓝逼迫自己不要移开目光，看着她说：“卷卷，活下去吧。虽然很痛苦，还是活下去吧。你以前从来不肯服输的，永远都在往上努力。还有，我不会原谅你，我恨你，你就带着我的恨意，就这样痛苦的活着吧。”

　　说完，他转身走了。他怕再看着她，他的眼泪会忍不住流下来。

　　卷卷在他身后嚎啕大哭。有月龙终于想起了她，把她的住院箱放进了住院室。

　　棕蓝脑子空空，漫无目的，一圈一圈地走。他不敢停下来，生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会想起太多以前的事。直到他走到两腿发麻，才呆呆地倚在一扇门上，一动也动不了。

　　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拍击声，他猛地一惊，瞪大眼睛回头看去。透明门后是一个样子凶恶的野生人，此刻正趴在门上做着狰狞的鬼脸吓唬他。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停在了驯化室的门口。野性未驯的野生人都很厌恶宠物人。他隔着门看着野生人的样子，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异瞳变得格外明显。

　　突然，那个正在对他做鬼脸的野生人惊呆了，指着他，说：“异瞳？棕蓝？难道你就是那个叫棕蓝的命运之子？”

　　“命运之子”，这么遥远的名词，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棕蓝也呆住了。他机械地点了点头：“我叫棕蓝，有个人曾经对我说，我是预言中的命运之子。”

　　野生人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他。棕蓝觉得全身发热，他一动不动，让野生人仔细地看他。他不敢问。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想，他怕一旦问出来，这个猜想就被证明是错误的。

　　野生人却代替他把那个猜想说了出来：“那么，你说的那个人，是一个叫白果的女孩吗？”

　　棕蓝如遭雷击，他不敢问却不得不问：“白果，你见过白果吗？”

　　野生人说：“当然了，她是我们的头儿。”

　　棕蓝就像坠入一个梦境里，突然心神恍惚，他感觉不到任何真实感。这是真的吗，还是自己的幻想？他狠狠掐着自己，但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疼，果然还是假的吗？

　　然而野生人仍然在继续说着：“白果，她真的很厉害，历来我们野生人都奉最有力量最强壮的人为主，但是只有她，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却让所有人臣服。她一直在尽力让所有的人类都相信一个预言，她说，有一天，一个‘一眼盛着天空，一眼盛着大地’，名字叫棕蓝的人，会结束人类的苦难。”野生人用狂热的眼神看着棕蓝，“是你，对吗？她说的就是你。”

　　他突然跪下来，对着棕蓝拜下去。

　　棕蓝问：“你在做什么？”

　　野生人把手掌贴在透明门上，热切地看着棕蓝：“竟然是真的。她说的竟然是真的。你知道吗，白果做了很多你的木像，用棕色和蓝色的石头嵌在木头里，象征你的眼睛颜色。所有她曾经走过的部落，她都会留下一个你的木像，每当我们觉得生活绝望，就会对着木像跪拜祈祷。其实没有人真的相信你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我们只是太绝望了，绝望到只要有一丝希望照进来，就可以让我们继续坚持着活下去。”他哭了，“但是白果没有骗我们。她说的竟然是真的。我太高兴了，我实在太高兴了。”

　　然后他突然又笑了起来：“真人站在我面前，我才知道白果的木像有多粗糙简陋。我们大家都以为，你是个脑袋大大的，有两只大大的不同颜色眼睛的短腿小人。所以谁敢相信你真的存在啊，正常人都不长那样。”

　　野生人情绪激动，时哭时笑，状若癫狂。

　　但是棕蓝从他断断续续的话中，还是拼凑出了一些白果现在的样子。他也情不自禁地又哭又笑，是啊，白果不会画画，也没有受过艺术熏陶，她做出来的小人，一定是非常愚蠢可笑的样子。

　　他打断野生人的癫狂，问他：“白果在哪里？我要怎样才能见到她？”

　　野生人说：“白果说，如果我们之中，有任何人有机会见到你，一定要替她告诉你一句话：‘好好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