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类时代》猞猁咪

18、第17章

　　白果说：“我觉得不会。月龙供给吃用，同时也剥夺了自由。没有平等的关系，怎么会有平等的感情？”

　　棕蓝说：“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小叔真的不想走，不管他有什么原因，你都应该尊重他，不要总是逼迫他，更不要拿你父亲的遗愿出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早就转到别的话题好久之后，白果还是放不下这个问题，问他：“所以，其实你相信人跟月龙之间是能建立起感情的，对吗？人会对月龙有真感情，月龙也会对人有真感情。”她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棕蓝点头：“是的，我告诉过你，因为我的眼睛跟一般人都不同，而且各项数据，用月龙的标准看，也是超乎常人的优越，所以我从生下来开始，就得到特别的优待。我不是被放在育婴房里由人类服务者统一照顾，而是由月龙抚养长大。”

　　白果说：“我当然记得，正因为你生下来是跟着月龙的，所以才自然而然能听懂月龙的语言。”

　　棕蓝说：“照顾我的月龙对我非常好。她照顾了我差不多五年，每天都跟我讲很多话。据说一开始是要早早把我送到学员间的，但是因为她执意不肯，所以一直拖着。拖到我五岁的时候，再也拖不下去，才把我送进学员间。我被带走的时候，她哭得昏天黑地，我也哭得昏天黑地。”他停了一会儿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跟她在一起，而不是随波逐流，被出价最高的月龙买走，我想我是不会离开她的。”

　　白果不说话。她理解不了这种感情，也不想理解。对她来说，月龙仅仅是人类的天敌。夺走人类幸福生活的物种。

　　卷卷的精神仍然很不好，从死亡的阴影里出来，她又陷入了对外面世界的恐惧。看到食物，衣服，甚至睡眠箱，只要一想到，以后这些都将跟她无缘。她就会时不时崩溃。

　　白果劝慰她，详细告诉她出逃计划的进展，给她讲外面好玩的事情，好玩的人。卷卷的心情慢慢开始平静下来。

　　然而，很快，她的心又被大大扰乱了。

　　学员间里播放了一段新的影像，野生人的互相残杀。

　　两群野生人在野外相遇，发生了大规模的争斗。他们身穿颜色晦暗的粗麻布和兽皮，手持着木棍，石块和麻绳，互相打斗。参战的野生人有上百人之多。

　　战斗的场景非常残酷。有捉对厮杀也有几个人对付一个，还有偷袭。一旦把人打倒，就立刻扑上去击打头部，让人彻底死掉。

　　女人，小孩和老人也不能幸免，甚至因为体弱，而成为最早的牺牲者。

　　影响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方彻底取得了胜利。胜利的一方在倒下的人中探查，把所有可用的东西都搜走，也包括身上的破衣服。看到还有人活着，就用石块把人打死。影像的最后是一张野生人的脸，当他在一个死去的敌对者身上，摸出一小袋食物的时候，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上，绽放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影像结束了，学员们鸦雀无声。

　　但是他们脸上的震惊暴露了他们的想法。在刚看过月龙的残忍之后不久，又看到人类的残忍。他们在不堪承受之余，又忍不住暗自比较。

　　白果心里想：卑鄙，太卑鄙了。还以为月龙会假装无事发生。没想到，刚被学员们看到了月龙残忍的一面，他们就立刻播放野生人更残忍的一面给学员们看。

　　言下之意是告诉学员，月龙固然有不好的一面，野生人却更加残忍。相比之下，月龙似乎比同类相残的野生人还要好一些。更糟糕的是，这一招似乎很奏效。

　　她低头耷脑，不想说话。但是棕蓝和卷卷却不愿放过她。

　　卷卷问：“外面真的这么可怕吗？野生人不仅会杀掉宠物人，就连野生人同类也会互相残杀？”

　　棕蓝问：“这是不是月龙故意拍摄的假影像，让人类互相仇视？”

　　白果不得不强打精神回答：“偶尔确实是会发生这样的事，其实看影像里人类的表情就知道，这不是月龙可以伪造出来的。”

　　卷卷和棕蓝对视一眼，他们脸上都有种“怎会如此”的表情。

　　白果看他们的样子，觉得自己必须要尽职地解释清楚这件事。虽然她真的什么也不想说。

　　“因为月龙的数量增加很快，所以他们在空间上扩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人类的生存空间就一再被压缩。本来不同的群落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但是大家越来越挤，后来一小片地方就挤了好几个群落的人类。

　　“但是一片土地上能养活的人其实是有限的。不管多么勤劳地种植或者豢养动物，一片土地的出产总是有个上限。所以如果人多了，就会有人吃不饱，乃至饿死。

　　“每个群落都不希望自己的族人被饿死，所以都会尽力争取地盘，甚至互相争夺食物。冲突越来越严重，食物有限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到了最后，压力到达极致的时候，就会发生这样灭族的争斗。”

　　卷卷说：“野生人太邪恶了。”

　　白果被这句话触怒了，她冷着脸说：“不，这是生存压力带来的。你觉得学员们不邪恶吧，都是月龙培养下高素质的人。可是你信不信，如果从今天开始，食物供应变成十分之一的量，那么这些高素质的学员就会立刻开始勾心斗角，自相残杀。”

　　卷卷指出客观事实：“可是月龙给我们的食物供应一向充足，根本就不会出现只有十分之一的量。”

　　白果说：“对，你们充足的食物供应是从哪里来？那是因为月龙占了人类的地盘，所以活得滋润自在，连带着依附于月龙的宠物，也都过得丰衣足食。而人类却无处容身，甚至被迫自相残杀，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谁不想过和平的日子？人类的好日子是被月龙硬生生夺走的。”

　　她的攻击性如此之强，卷卷不愿继续跟她争辩，就走开了。

　　白果也想走开静一静。棕蓝叫住了她：“为什么这么生气？虽然很残忍，但是你也说了，这是会真实发生的事情。你是因为月龙太狡猾，用这种方式轻而易举盖住他们之前的暴行，还是因为被学员们看到野生人残忍的一面而生气？”

　　白果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能都有，也可能是我格外不愿意让你们看到这些。”

　　棕蓝说：“再丑恶也是真实的一部分。我本来就想知道全部的真实。不管是关于月龙还是关于人类。”

　　白果说：“你不怕野生人会杀掉宠物人吗？”

　　棕蓝说：“怕。”

　　白果又说：“你不怕野生人会自相残杀吗？”

　　棕蓝说：“怕。”

　　白果扭过头。

　　棕蓝说：“可是如果不知道这些，怎么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么希望我跟你们出去。以前明白一点，现在更明白了。因为人类太想摆脱这种命运了。所以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望，都想要牢牢抓住，期望它变成现实。”

　　白果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说实话，就连我看到这段影像都觉得非常不舒服。这段影像比月龙当场杀死一个人要残忍得多。至少月龙杀完人之后，还有其他的月龙会制止他。但是这段影像里，一群人去杀死另一群人，连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孩都不放过。所有人这样做的时候，居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清点所得的时候，脸上还都有着笑意。看到这种影像，难怪学员们变成宠物人之后，会带着月龙去猎杀同类。我本以为就算是再低等的动物，都会对同类有恻隐之心。但是如果天天看着这种影像，连我都会对同类产生最大的恶意。”

　　棕蓝说：“你之前说过，保护区里的人类也会因为地盘和食物有争斗，但是你其实根本没有亲眼见过这种自相残杀吧？”

　　白果说：“保护区严格来说，是不能进是也不能出的。里面生活的人虽然分成不同的族群，但都是长期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各个族群之间都有通婚。所以就算有冲突，也不会发生像影像里这么残酷的事。”

　　棕蓝说：“所以，你说我们是温室里的花朵，其实保护区里的人类也是。”

　　白果说：“听族里的老人说，月龙建立人类保护区，其实防的是偷猎的月龙。所以最早的时候，保护区的围栏都是针对阻挡月龙而设立的。那种围栏可以挡住月龙，但是挡不住野生人。

　　“后来保护区外的野生人，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于是渐渐地，就有很多野生人往保护区里跑。但是野生人跟保护区人有个很大的不同。野生人一直生活在危机中，危机不是来自于月龙就是来自于其他的野生人。所以他们生活动荡，经常要合族迁徙，很难在同一个地方持续的生活和经营，自然，对于种田养殖都不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