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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君临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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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你是第一个活着从这里出去的人。”
一片漆黑中,慕容冲仿佛听见耳畔有人对他这么说。
“啊——”他是被痛醒的,脸颊上,手臂上,身体上,猛烈的疼痛把他从黑暗的深渊拖拽出来。
烛火像魔鬼的眼睛一样在眼前跳跃。
“他醒了。”
慕容冲微微蹙眉,他躺在一处华丽的厢房内,有人在给他的脸颊上药,手上缠上了绷带,还有汤药就放在手边。
一切的突如其来令他措手不及,恍如隔世。
“这是……”
“县官大人的府邸……”
这答案更令他惶惑了,他刚才还在暗不见天日的石牢中,怎么转眼就躺在了香艳精致的厢房里?
上次那县官走进来,双手合十,对慕容冲毕恭毕敬:“上面指明要见你。你把这押画了,就可以走了。”
慕容冲疑惑道:“县官大人,三日不见,为何前鞠而后恭啊?”
县官一愣,脸上堆满笑容:“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不知是昔日中山王,该打,该打。”
他一连说了两次,可慕容冲满不领情,觉得他只不过是奴颜婢膝,看碟下菜的势利小人罢了。
接着,一张写有休状的帛书便呈到了慕容冲的面前。
县官亲自递上笔墨:“请落下姓名。”
慕容冲握起笔,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三个字。一笔一划,骨肉均亭,颇有气势。
这得益于昔日的造就。
“到底是什么人要见我?”慕容冲放下笔,忍住身上的剧痛,勉强撑起身体,问道。
县官笑容可掬:“上面指明要见您,自然是秦王了。”
苻坚?
苻坚……
事到如今,我实在没有颜面见你。
慕容冲内心挣扎着想道。
‘啪啪’——
只听县官双手击掌,响彻整个厢房。紧接着,数个女仆鱼贯而入,每一个手中都恭敬地端着一个红木制作托盘。
第一个女仆手上端着的是锦绣华服,朱玄相间,金色袖口,看上去是贡品材质。
第二个女仆手上端着金玉腰带,上面镶嵌着的每一颗宝石都价值连城。
第三个女仆手上端着一顶金色紫缘束冠,亦是贡品材质。
第四个女仆手上端着玄色兕皮一字登天靴。
“这又是做什么?”慕容冲看着眼前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冷笑道。
县官大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石头地板上发出‘噔’的巨响:“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一来为小官辱没燕室赔罪,而来还请您在秦王面前少说两句。”
紧接着,他纳头便拜,直到把额头磕出了血。
慕容冲看着他丑态百出的样子,只想冷笑。
过去他一直站在权力顶峰,以为秦王宫里的白眼冷语便是人间地狱。而今见识到了普通百姓的生活,那才是真真实实的拳脚相加,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间地狱。
只要想堕落,便没有谷底。
无论是权力,还是生活。
“东西就不必了,就算你今天把头磕掉了,我也不会姑息养奸。我会奏明秦王,为燕室除害,为苻秦除害。”慕容冲道。
“不要不要!”县官忽然死死的抓住了慕容冲的裤腿,颤抖着手臂,哭天抢地地道:“小官真的不知情,若知道是秦王带您来邺城微服私巡,小官定当腾空住宅,为秦王和您接风!”
慕容冲听他这样说,脸上挂不住,陡然红了脸道:“什么叫秦王带本王微服私巡,是本王亲自微服私巡来了,还被你地皮上的流民扣押骚扰,你该当何罪!”
一想到那天铜雀台的事,慕容冲就血气上涌,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这县官五马分尸。
“是,是,小官罪该万死,小官立刻就整顿邺城地上的流民,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求您放我一马!”县官眼看就要把头磕掉了,也不敢起身半点。
慕容冲扫了一眼自己缠着绷带的胳膊,不屑道:“此事由秦王定夺,你去求他吧。”
想到苻坚,慕容冲就心上一阵揪疼。
经此一事,他有太多事,想要对苻坚说,可是却知道自己无从说起。
苻坚,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可这根刺却悄然长成了玫瑰花。
回到邺城行宫的那一天,天下了大雨,瓢泼而下,将整个邺城笼罩在一片潮湿和阴霾中。
他在寝宫里等了三个时辰,一更的梆子敲过了之后,才见到殿外十几个宫女簇拥着苻坚回到寝宫。
“冲儿!”一声铿锵有力的呼喊,穿破了邺城的寝宫。苻坚几乎用奔走过来的方式,见到他然后抱住他。
“啊……”
他使得力气太大,牵动了慕容冲手臂上的伤口。
“受伤了?!严重么?”苻坚瞬间打开两人之间的缝隙,像在瞧和氏璧那样仔仔细细地打量眼前的人。
慕容冲清清喉咙,不自然地道:“……没事了,已经上过药了。”
“那怎么能行?宫外的药膏都是劣质的,我叫随行御医来给你重新看看。”苻坚说着就要起身叫人。
不知怎地,慕容冲见到他要离开,心脏骤然一缩,想也没想就拉住了他的手臂。
“算了,天色不早了,明天吧。你好不容易议事回来,这会该累了。”慕容冲眨了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苻坚的脸,他从来没有觉得哪个男人这么令他感到温暖过。
有他在的地方,就很安全,天塌不下来,地陷不下去。
苻坚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怎么数日不见,冲儿倒会关心我了?”
这句话,好像问到慕容冲的心里。连日来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决堤的口。
他不要脸地凑上去抱住苻坚的腰,把脸搁到他的肩膀上。
苻坚一动不动,任由怀里的人抱住他,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慕容冲吸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没什么,就想抱一下。”
苻坚笑道:“难道是想我了不成?”
慕容冲微微蹙眉,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眼泪溢出眼眶,拼命咬着嘴唇,恨不能咬出血来。
“嗯,有点。”慕容冲说。
苻坚的笑忽然僵硬了,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拉开身上挂着的人儿,仔细瞧他的眼睛和脸,然后迟疑道:“……有人欺负你了?”
慕容冲要面子,这打死也不肯承认,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快。
“没有,只是……”他顿了顿。
苻坚紧接追问道:“你说,只是什么?”
“只是 ……”他顿了顿:“只是见到街上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些触情伤情。”
苻坚回抱住他的腰:“岂止是邺城,江南江北战事不断,所有的地方都是如此。所以,我才要加快统一的步伐,等到孤王一统天下,令天下再无干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慕容冲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的手缓缓攀上苻坚的后背,心中想要紧握住这触手可及的安稳与荣华。
也许此刻,天下大事不再与他慕容冲有关,他只想安稳地、从容地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