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饮醉千秋》夜来双月满

62、林间时听鹧鸪啼，此情唯有落花知。

　　陶醉黯然回到竹林，回来前，他去酒铺买了两大坛酒。
　　他歪坐在竹下，靠着竹子，望着天，仰头，喝了口酒水，“或许，只有这酒才是唯独能陪我的。”陶醉闭目，与钟素秋的画面翻转脑海，他又仰头灌入冷酒，深吐酒气。
　　他偏头，他突然笑了，眼底连泪水都笑了出了，“不言前生彼曾逢，不绝来世萍水缘，
　　一生只为倾一人，三世痴予恋三生。”陶醉匍向那颗竹子旁，倚着它，抱着它，他用手轻轻抚摸着竹子上的字样，苦笑两声。“还好，还好没给她看，还好，我还没害死她……”陶醉颓废的瘫在竹身旁，将酒猛然倾斜，倒入苦酒。他强装潇洒，念道：“众人皆说清醒好，唯我喜陶醉！”
　　顿然间，只见陶醉手一扬，长剑即处，那剑刃对着那竹子上的字样，剑尖却不禁抖得厉害。
　　陶醉将攥着剑柄的手紧了再紧，他似乎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他将长剑放了下来。陶醉再次倾倒酒坛，猛喝了一口。他闭眼，这仿佛是要他将她从心底里剜去那般疼痛。
　　陶醉迫使着自己回归理智，钟素秋与他不再可能，真的没有再多可能，“陶醉啊陶醉，你只要告诉自己这是梦，是梦！梦散了，该醒了，就一定能走出来……”陶醉似说非说的语气里，看得出他强忍的难受。
　　陶醉手中变换出一片叶子，盯了好许，“素秋，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争如无情……”他的语气低沉而发涩。他呆呆看着天空一处，看着月儿降落，日儿升起。
　　轻碎的脚步声，让陶醉回了神。
　　脚步声渐渐近了些，然后停住了。
　　“你还是来了。”陶醉扶着竹子，站起了身。
　　\"你喝酒了？”钟素秋看着碎了一地的酒坛，问：“陶醉，到底发什么事了？”
　　陶醉低下头，沉默。
　　钟素秋猜测道：“你……在等我？”
　　“嗯。”
　　钟素秋瞧着陶醉神情，推断道：“我看的出来，你有话想与我说？\"
　　陶醉抚了抚旁边的竹子，\"就是这片竹林，把我抚养成人，陪我走过最痛苦和最开心的日子，想要忘记，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要忘记？要忘记什么？\"钟素秋问。
　　\"忘记一些……我不想忘记的东西，\"陶醉吼中干的厉害，\"比如……你，比如……我们的那些曾经。\"
　　钟素秋再问：\"忘记？为什么？\"
　　陶醉低眸，沉沉道：\"是该忘记的时候了，你知道的，我……是妖……\"
　　\"可我不在乎\"
　　\"可我却不能不在乎。\"陶醉沉声道。
　　陶醉转身，向一颗竹身旁走去，他背对着钟素秋，道：\"人妖殊途，我……必须在乎。素秋，你……也必须在乎\"
　　钟素秋上前。“陶醉……”
　　陶醉暗自伸手，他怕钟素秋会看到那些再无意义的东西，他准备用法术把竹身上的字样隐去。
　　钟素秋眼神坚定，她道：\"好！那就把我也变成一只妖吧！\"
　　\"素秋……\"陶醉准备施法的手一顿。他转眸，瞧向钟素秋。
　　钟素秋说的肯定，\"陶醉，不管未来是风是雨，我都会跟随你。\"
　　不得不说，陶醉有动摇，有动容。但……有些事情不是他愿意就可以的。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道：\"不行！\"
　　\"我别无他求，我只希望，执一人之手，与君共白老。\"
　　陶醉伸出的手攥成了拳，紧的骨节分明，\"素秋，我自幼被父弃尸抛此，妖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善良，正直，从来不会先做些伤害别人的事情，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 ，我为了不被更强的对手吞噬再活一次的机会，为了一些恩恩怨怨，为化成人形，我深感其苦，又怎会让你再尝一次？\"
　　\"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你无关\"
　　陶醉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用尽全力在抑制着什么，他道：\"怎么可能与我无关？你以为你化妖我就不会担忧害怕了吗？你们只看到我们有着人类不曾有的法术和永恒生命，可谁又知，在这些漫漫孤独和虚无之外，修丹，渡劫，化人，哪一个不是在生死徘徊间，闯过走火入魔时，才得以脱胎换骨？或许，做人比做妖要来得辛苦，可总比作妖来得简单而精彩，\"
　　\"陶醉……\"
　　\"我知道，直到现在，我依然爱你，从懵懵懂懂到蚀骨相思……\"陶醉的攥紧的手微微松开，\"素秋，和在乎的人，慢慢变远，变淡，变陌生，都不及眼睁睁看着所在乎的人离开来的心疼。素秋，我们还是陌上行，各相忘的好……\"语落之际，陶醉施了法术，顷刻间，竹身上的字迹瞬息消逝不见。
　　“不要……，陶醉，我不要忘记你，我不要……”钟素秋含泪。
　　陶醉低头，转身。望向钟素秋，走近她，拥她入怀……
　　陶醉一边一手轻抚她的娇额，一边道：“素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我之间最好的抉择，但我知道，这却是一个不再伤害到你的最好结果。素秋，我答应你，若有一天我报完了心仇，竹林深处，再见伊时，那便是天意如此，我陶醉会用自己的办法，倾尽我此生岁月去爱你，护你。”
　　陶醉说完，他的唇落在钟素秋的珠润之瓣，他明白，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次吻。
　　钟素秋还未从蒙憧里缓过神来，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顷刻间，钟素秋只觉眼前一黑，便软在陶醉怀里。
　　陶醉抱着钟素秋，他狠狠抿着唇，看得出陶醉眼眶泛着红，
　　陶醉将钟素秋横抱而去，将她送回了钟府，将钟素秋安置床榻之上，他俯身吻在钟素秋额头之上，他嘴角的那抹温柔笑意，不过是他心底的眼泪、“将三生的契约还你，是不是就可以逃开轮回的纠缠？忘了你凄美的眼光，是不是就可以将来时的路遗忘？”
　　陶醉起身，离开了钟素秋房间。
　　原来，陶醉将忘忧草在亲吻钟素秋时，喂与了她。陶醉清楚，这代表着他与钟素秋之间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日出还未完全升起，他手中绿光突现，变换出几片忘忧草来。
　　随后，陶醉施法又让钟府上下的人也都服下了忘忧草。
　　往后的日子里，钟素秋的一切似乎恢复了从前的生活，过着以往大家闺秀的生活，钟府的上下也都似乎没有陶醉来过的痕迹。钟云山再没因陶醉的事情对钟素秋禁足，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常的轨迹。
　　只是在这正常轨迹的岁月里，有那么一天钟云山不知为何的准备了写钱财，他去了那卖馄饨和做琴房的铺子，他似是跟他们说了些什么，钟云山给了他们些银两。见得那些人一脸的慌张惊措，钟云山笑着离了开。
　　不知何时，陶醉喜欢上了喝酒，喜欢上了酒水那刺喉之感，灼腹之痛。好像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缓解一些他内心的疼。
　　看着那些他记得，他们却不记得他的人，那个他还想守护人，却只能看着她逐她爹心意挑选着才子公爵。甚至几天几夜的时间里，陶醉都合不上眼，宁不下心。
　　最后陶醉不得已，他拿出了忘忧草，让自己也服了下去。
　　陶醉忘了钟素秋，忘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却天不从人愿，一天陶醉无意从那竹篓里看到的卷轴，展开的瞬间，陶醉似乎又那些零碎的记忆唤了回来。
　　陶醉知道，他手中的这幅画，是在钟素秋痊愈后的某日石桌旁为她画的，只是当时的她把他当成了幻觉。
　　这幅画陶醉本想留个念想，却不想变成了唤醒记忆的工具。
　　陶醉开始嗜酒如命，渐渐地，似乎酒对于他来说，也不怎么管得了用。
　　于是，他烧了那唯一还跟钟素秋有联系的画轴、他再次吃下了忘忧草。
　　这一次的他似乎没有那么快再恢复记忆，他将心思放在了报仇之上。
　　那时的陶醉，找到了众多当年熊雄受理的冤假错案的证据，他交给了督查使，呈于了□□天子，
　　事不如愿，正当陶醉稍作惩治了些熊雄后，一次的偶尔闲来吹笛，再次的让他记起了以前的种种。
　　陶醉痛苦不已，忘忧草似乎变成了陶醉上瘾的毒药，他从怀中又拿出了一片，却不想被竹沅子现身阻止了。
　　竹沅子跟他说：“傻徒弟，你吃下了忘忧草，也的确忘了你想和她一辈子的事，也好像……忘记了你跟钟姑娘曾经发生的一切，可当你再次见到钟素秋时，哪怕只是单纯的一幅丹青，一支笛曲，你也会情不自禁的想起来所有，你对他付出的感情，比她对你付出的多得多，就算你再吃下忘忧草，也只是一时的忘记。醉儿，你有想过你以后会什么样？难道……都要靠着忘忧草来过日子？来解除你心中的痛苦吗？你要知道，一旦你们情再燃起，忘忧草便是再也救不了你们，钟素秋命格与常人不同，服不得第二次忘忧草，否则忘忧不成，反成害命的毒药。”
　　陶醉将头埋在手心里，他涩道：“师父，我想过忘记，也为此努力过，可好像即便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她……依旧在我的记忆深处。”
　　竹沅子走上前，拍了拍陶醉肩头，“若你实在痛苦难熬，我便将那忘忧草的茎刺藏于你大脑之中，只是……刺入之时，会颇为疼痛，常人难以忍受。你……可愿意？”
　　陶醉闭目许久，点了头，如果不忘了她，那心底里的那份疼与痛，更会让陶醉他生不如死。
　　事后，陶醉一直便待在崂山竹沅子的道观之中，他似乎再一次忘了钟素秋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而正当那时，陶醉却得知朝廷天子不痛不痒的只将熊雄从京城贬到了人杰地灵的崂山。
　　陶醉仰头望天，天意，真是天意啊！
　　画面渐碎，陶醉好像一切都已记起来，陶醉记起他曾求过竹沅子解除痛苦，记得他拜托竹沅子，若有天他发现了什么，恳求竹沅子让他知道真相。记得有个大家小姐不能吃忘忧草，记得竹林深处的承诺，记得野姜花。记得人妖殊途，却唯独，唯独忘记了她这个人，忘记了一个叫钟素秋的女子。
　　记忆的篇章渐渐连接起来，像是锋刃剔骨的疼痛，让陶醉几近无法呼吸，
　　而那些字字诛心话，像是蚀骨的小虫，钻的他浑身无力。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再没有来看过我呢？”
　　“陶公子，你……能不能……”
　　“我真心所属的，不是安公子，而是陶醉，陶公子。”
　　“既然，我已经清楚地知道了你的一切，你的心里，就不再有重担。我心甘情愿的跟随你。希望你可以淡然地接受我。”
　　“可是，我不在乎你是人还是精。”
　　“好！我跟你一起走！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跟随你。”
　　“我别无他求，我只希望，你能敞开心胸接纳我。”
　　“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你无关。”
　　“不！你不能这么走！你必须要带我一起离开这儿。不要走……”
　　“我……曾一次次恳求你带我走，一次次祈盼你肯对我超开心熊。”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听到那个人将我留下时，却也未出一言一声？我留下，是你真实的想法，还是想遂了她的心愿？”
　　“待沉冤得雪，水落石出之后，陶公子，你……还会走吗？”
　　“陶公子，时隔多年，若旧话重问，你……能不能……”
　　“你总是默默的为她着想，可曾想过自己的感受？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陶醉，你既无心于我，为何，连一片忘忧草都吝啬？”
　　“陶醉。你可知，多希望你对我也有那样的目光，多想问……你可放我在你心上？”
　　匆忙间，陶醉仰头，克制着泪水的掉落。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