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91、第九十章 水鬼·第二

　　烛陌风同赵小黑三步变作两步赶到对面的尚行六部的文部院子里，火急火燎地往文件堆里张望了一番，终于在摞成山高的文件中揪出了那个矮矮小小的个子。显然被打扰工作的楚小晓并不太情愿在这个时候见到烛陌风，也许是因为之前龙阳的缘故，这人明显对他冷淡了不少，见他过来也不给个正脸：“干嘛，文部部长很忙的，明白？”
　　烛陌风冷笑一声，冲一旁赵小黑使了个眼色。那只鸟立刻接受到旨意，轻舒猿臂一把将楚小晓从文件的海洋中捞起来，吓得那人还没从脱离地心引力的状态中缓过来，猛地“嗷”了一声，愣是在空中扑腾出狗刨的架势。
　　赵小黑扯开嘴皮子，满嘴道：“施主，学海无涯苦作舟，回头是岸才是真啊！”
　　楚小晓：“……”没想到鸟语也能说得这么有文化。
　　他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读书人不能和腹中草莽做事毛糙的武部官员吵架，否则有失身份，这才把骂街的冲动勉强压抑回去。伸手掸掉背后那只鸟爪子，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字正腔圆地问道：“你们俩来这里，有何贵干啊？”
　　烛陌风失笑，一字一顿地问道：“部长，您这儿有个官员死了，这事情您知道么？”
　　方才还得意春风的楚小晓立刻满面紫涨，一时间差点背过气去，连忙两眼眩晕着直掐人中穴，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颤颤巍巍地说道：“……不知。”
　　赵小黑身子一轻，翻身找了个最稳当最高的文件山上坐下，托着腮帮子睥睨楚小晓，蓦然问道：“为何不知？你是文部部长，自己下属失踪几日不来上班，你怎么会不知道？”
　　楚小晓苦笑：“我知道？我知道个鬼啊。文部上上下下将近几百号人，又不全都挤在这个小院子里面，大部分都在各个地方的分部工作，有的甚至直接在皇城里面，要连请假考勤这种事情也都往我这里汇报的话，那这个小小的房间，岂还有我的容身之所吗？”
　　烛陌风把身子向前一探：“皇城？你们文部还在皇城里面有分部？”
　　楚小晓道：“有，皇上皇子们有什么事情，总不能都驾着马车出来找我们，这中间当然需要一个中转站了。羽联会是我们的上司，很多文案我们都是要先上报，经过他们批准后才能上报给皇上。其中跟羽联会有关系的官员大多都在皇城里面的文部分部工作，跟我们本部来往的机会很少，基本上都是靠邮差。”
　　烛陌风和上了房顶的赵小黑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见赵小黑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微微一抖，那素底子上面描摹着一位少公子的丹青。烛陌风用下巴点了点那张画，问道：“这是在文部工作的张黎，也就是死者——据他好友的妻子说，这人是在文部搞和羽联会上报草拟的工作，你有印象吗？”
　　对方不露声色地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低语道：“这人我见过，贼眉鼠眼的，不招人待见——这人还是我把他支到皇城分部的。留在我这里连个上级都没法勾搭，贿赂都没地方贿赂，放在我这里就是‘屈才’，我才把他放到那里去的，好去让他有个用武之地。”
　　……
　　烛陌风同赵小黑两人百无聊赖地往皇城那边走去，金碧辉煌的宫殿无论身处神都何处都是抬眼就可仰望，只不过要真走到护城河那边也要些工夫。两人一前一后地溜达着，烛陌风若有所思地掐了掐下巴，问：“小黑，你怎么看张黎这个人？”
　　赵小黑稍稍落下半步：“坏人。”
　　烛陌风转过头去，说道：“你这孩子，思想真单纯——这世界上除了好人，就是坏人？”
　　对方不以为然地耸了下肩膀，继续说道：“张黎这人我也不好说是不是有真本事，但至少整日贪污枉法是真的，凭着关系如同芝麻开花一般当了领导，没什么好能力，这样的人倘若进了核心，岂不是翼神域早就亡了？”
　　烛陌风脸上立刻面如金纸，赶忙一把拉住赵小黑的手。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别说是牢狱之灾，只怕赵小黑连命都保不住了。他四下环顾一周确定没别人听见，这才长出一口气，愤愤地压低声音道：“以后说话注意点，心里想可以，别当众这么说。”
　　赵小黑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一个政府已经腐败不堪，五年之战的挫败也并没有给他们给予丝毫惊醒。就连出生尚不谙世事的赵小黑都能看出皇族内部的鱼肉之事，油嘴滑舌都敢用在明面上，更何况天下人呢。这棵已经自内而外腐朽的老树，一旦倒了，自然是翼神域——这个天下，树倒猢狲散。
　　似乎距离它倒下的程度，之差那最后一根稻草。
　　烛陌风怅然地望着玉宇琼楼的皇城，高不可及的高墙之后，又是怎样一副模样，他仍不得知。他缓缓将双手搭在腰间，上下扫视了一下，长叹一声，一拍赵小黑的肩膀：“回去吧。”
　　“你不是专程过来是要找皇城分部的管理人问话吗？通关令牌都拿了，怎么不进去？”
　　烛陌风哂笑：“这地方，不去也罢。”
　　他终于懂得为何当初将玉镯子让夏侯豹带到皇城里的时候，那张老脸满是嫌弃和不情愿的根本原因了，甚至也有些可怜这人。官场险恶，不如离了那烦心事，倒也快活。
　　……
　　转头离了皇城，烛陌风也不急着回六部，倒是拉着赵小黑冥冥之中往一片林子里去了。周围树木丛生，连个正经的道路都没有，显然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就算是拿着削铁如泥的青竹剑，到了这种地方也显得格外吃力些。
　　说实话，烛陌风也不知道自己干嘛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偏来走野路子——如果非得让他找出个理由，那就只有两个字，直觉。
　　他坚信有的时候一个人的直觉是很准的。
　　赵小黑显然在这种不见天日的林子里有些心理阴影，走了不出半个时辰就连喊带嚷地折腾：“陌风，这什么破地方，咱们出去。”
　　烛陌风却并没有理他，只是径直朝迷雾中走去。眼下太阳已经逐渐偏西，金色的余晖洒落在雾气缠绕的树枝之间，只闻其声的鸟鸣声穿梭于枝丫之间，隐约间还可耳闻些许的扑棱。越往里面走，雾气越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小黑渐渐弱声下去，低语：“陌风，走吧，再不回去你要挨柳许打的。”
　　白发少年依然无言。
　　当雾气瞬间散去，面前赫然一座石头制成的巨型雕塑浮现在他的眼前。因为阳光正好背朝着雕塑，从烛陌风的角度看上去就好像一条活生生的巨蟒骤然挺起半身立在他的面前，唬得这位见蛇不怪的驯蛇老手都差点爆发出撒腿跑开的冲动。他原地静静怔了半晌，尴尬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同这雕塑面面相觑起来。
　　大蟒雕塑上攀着层层叠叠的绿色藤蔓，顺着妖娆滑顺的蛇体放肆地向上攀爬依附，血盆大口自烛陌风头顶临下，口中空洞，隐隐约约可见一条蛇信子露出。烛陌风略略端详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东西越看越眼熟。
　　这蛇绝对在哪里见过，在哪里来着……
　　烛陌风脑子嗡地一声，赫然抬手，一圈圈赤色的光芒自掌心喷涌而出，俄然间化作一条攀附而上的小蛇，头顶三目，两只阳眼，一只头顶阴眼。烛陌风望了望自己的烛九阴，又望了望那条雕塑，差点没背过气去。
　　感情自己是不是闯到蛇窝来了！
　　烛陌风朝赵小黑吹了声口哨，转过头去仔细张望了一下黑黢黢的蛇口，随即将手探了进去。还没放进去多久，凄厉的惨叫声蓦然自他口中发出。自蛇口中抽出手，就见一条空荡荡的袖子蓦然甩到了赵小黑的脸上。
　　赵小黑羽毛倒立，差点成了一只炸毛的鸡：“怎么了！？”
　　难不成这里面真有什么机关，把胳膊给夹断了！那可了得！早就知道不应该让他这么冒失！到时候自己回去怎么交代——为啥我要跟柳许交代？
　　然而烛陌风脸上即刻收敛起脸上惊恐，笑眯眯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抬手拍了拍对方还没缓过劲来的冰凉的脸，戏谑地说道：“行了，逗你玩的！”
　　赵小黑撩一脚就把烛陌风给踹出去了。
　　半晌过后，烛陌风揉着屁股又把手从蛇口里探，手里捻住个石头做的蛇信子，微微一发力，就听见其内一声闷响，沉闷的大地开始隐约间颤抖起来。
　　面前原本布满枯树落叶的土地上倏地冒出万丈金光，将周围方圆几里的土地都映照的金黄一片，刺目的光芒令两人根本就睁不开眼。待大地的震动渐渐弱下去，光幕也才随之安定下来。烛陌风缓缓垂下双手，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景象。
　　那是一座几乎能和皇城媲美的巨型城府，周围是青砖碧瓦、桂殿兰宫，四周清泉辉映，得山间之清风，江上之明月的优美。
　　若真只是漂亮，烛陌风在寒光慕容府上也见过许多，到不会惊叹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的程度。
　　烛陌风只觉得自己的视网膜收到了莫大的冲击，以至于整个人都已经魂飞魄散了，只剩下几声几不可闻的喃喃之语。
　　“九阴……烛府。”
　　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