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79、第一百七十八章 前因·第三

　　四个人面对面凑了一桌，烛陌风从心神里也不知道何处变出来的酒水，亲自动手斟满好酒，微微欠身颔首低眉地给烛武敬了一杯，嘴上还不忘说两句：“爹，您请。”
　　烛武不屑地抬了下眉毛，也没急着接这被讨好酒，冷嘲热讽地笑道：“哟，这会儿有事要求我了，就记起我是你爹了？嘶，你说我这人老了老了脑子也有点不太好使，之前好像有个人说不想认我当爹来着，哎呦这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谁了——”
　　“没有，哪里有的事情，你一定是记错了。”烛陌风讪笑着接过话，“您这么英武伟岸，人见了人爱，花见了花开，英姿飒爽风流倜傥的一代万象帝神，堂堂阴煞大帝，怎么可能有人不想认你当爹呢？这普天之下有多少人争着磕头，难不成还有人不想要这福分？”
　　坐在一旁的柳许莫名其妙地呛了一口，差点当众喷出来——
　　可能是因为酒的确不适合他，毕竟在心神里一杯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烛武冷笑：“呵，你这话说的。当初可就真有人不想要这从天而降的馅饼来着。现在倒好，学油滑了，知道人前一面人后一面的。行吧，那儿子我就问问你，你到底想要从我这里打听到有关伏鬼的什么事情？”
　　伏鬼二字一出，烛陌风立刻改头换面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端正好坐姿，沉声一字一顿地说：“所、有、事、情。”
　　烛武啧了一声，身体微微往后仰了一个不易觉察的角度，却足以让人感到难以呼吸的威胁气场，沉重地压在所有人的心上。他说：“你这是不是有点贪心啊？难道就没有人教过你，得东西要适可而止，否则太多的秘密，会给招致祸患的。”
　　烛陌风下意识张了张嘴，似乎没有声音，又狠狠地咳了几下，涩声道：“……我招致的祸患难道还少吗？再说了，我自己不就是个祸患吗？”
　　带着刺的话语最容易刺伤深爱他的人的内心，尤其是在心神之中，失去了外在如同冰冷铠甲的□□保护之后，这种脆弱就越发没有遮拦地浮出水面。瞬息之间柳许一把握住了烛陌风冰凉的手，双目紧闭，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着：“陌风，别这么说……”
　　烛武冷笑：“真是我儿子，性子一样。好，真是没白生你下来。想问什么，你就说吧。”
　　烛陌风看向烛武：“当年的五年之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真的当年伏鬼并没有被彻底封印在泪石之中，而是被关在伏羲屠家地府之中，那么根据我的猜测，五年之战这件事情的性质将会彻底颠覆，从不服管教的叛乱家族企图推翻皇族统治，改为皇族和魂宗大族的争夺之战。这一点，我说的没错吧？”
　　烛武双手虚掩在胸前，长出一口气，低语道：“看来你小子收集到的情报已经不少了。五年之战这件事情过去整整二十五年的时间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有很多东西记不太清，整个战争从开始到结束，之间的秘密在人们反复的思考之中逐渐地增加而且复杂化，真正的东西被鲜血和沙子已经掩埋得不差多少了。但真正经历过它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这场战争给他们带来的痛，给皇族和魂宗，给所有人带来的巨大而且沉重的痛苦。”
　　“正如你说，当年的五年之战的确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什么是历史？只不过是意见一致达成的语言罢了。所有的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一手书写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年的事情大部分已经被皇族抹净，而且还和魂宗内部高层达成了某种协议，看似天衣无缝，但实际上他根本无法彻底掩盖当年的事情——也根本无法控制他得到的这一大利器。”
　　烛陌风听出烛武话里有话，立刻一惊，问道：“现在伏鬼是属于皇族的？”
　　“嗯，名义上——是，现在伏鬼的确属于皇族。”烛武苦笑一声，“皇族的历史中有一点没有篡改，那就是当年的五年之战，的确是魂宗和五大家族输了，他们赢了。按理来讲，这场争夺战终于有了个结果，伏鬼理应归属于他们。”
　　“但是在此之前魂宗留了一招，那就是先皇族一步将伏鬼彻底封印，以免伏鬼利用战乱和皇族的那些无休止的贪婪来给整个翼神域带来覆灭性的灾难。”
　　烛武的目光似乎有些涣散，仿佛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原来的记忆之中去，绵长舒缓地低语：“陌风，你那时候还没出生，不知道当年到底乱成了什么样子。人心惶惶，国破家亡，最倒霉的是那些老百姓，但凡皇族和魂宗的人内心有点人性，都会替他们感到悲哀痛苦，因为他们是无辜被卷入这场政治斗争之中去的，更有不少人因此丢了性命。五年之战一役，让皇族和魂宗双方都元气大伤，谁也不想、也承担不起这样的重创了。”
　　“可是仅仅时隔二十五年，双方生活好不容易趋于稳定的时候，伏鬼一事再一次浮出水面，若是泪石封印挺不过这一回，只怕到时候皇族也没有控制他的终极武器的力量，到时候遭殃的不还是普天之下的那些人吗？”
　　“皇族的人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完全不记得当年遭受的苦痛。他们企图再次让伏鬼重现于世，彻底消灭魂宗，却总不想着到时候他们完全没有控制伏鬼的能力。胡闹，简直是太胡闹了。我当年牺牲自己换来的结果，难道就……”
　　烛武突然如鲠在喉，登时脸色变得铁青无比。下一秒他就几乎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内心追悔莫及，又觉得舌头火辣辣的疼。
　　“果然……”烛陌风指节处发出惊心的咔哒声音，“爹，你跟我实话实说，我知道当年你不是被陈诚杀死的。我就想问问你，你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烛武仿佛聋了一样，坐在那里低着头不吭声。
　　“爹，屠宗主让你帮忙看守伏鬼，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吧？”烛陌风追问。
　　烛武仍旧只是低着头。
　　“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埋头苦修，以惊人的毅力和天赋，先是当上了九阴烛家族长，后来又成为了万象帝神‘阴煞大帝’。”烛陌风阴沉着脸，“可没想到，成为阴煞大帝之后却只能整日在地底和伏鬼搏斗，甚至连亲自登上一次五年之战的战场的机会都没有。唯一一次露面的机会……”
　　“……就是我当着六合之内的所有人，献身用泪石封印伏鬼的那一刻。”烛武终于开口，抬起头平静地望着烛陌风，“封印高台之下的人群中，我看到了你娘——宰志兰。”
　　“虽然相隔甚远，但我还是看清楚了她脸上的每一道泪痕，那时候我甚至连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你这件事情都不知道。我至今为止还记得那种眼神，那是一种悲痛、决绝、震惊，还有信任以及支持的光芒，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复杂，也是最难忘的目光。”
　　“所有人都看着我，直到我整个人都被光幕包裹撕裂——这是我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空气中安静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烛陌风才缓缓开口，问：“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事情，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不，我无论反反复复想过当年的事情多少遍，仍然觉得我做出的选择是正确而且是最优选的。”烛武挺了挺后背，“倘若当年我没有用自己的性命封印伏鬼，那么当时很可能遭殃的是整个翼神域，我和你娘可能都不会活下去，到时候翼神域沦陷，我们就是个死。但拼一把，用自己的性命封印伏鬼，至少还有生的希望——虽然你娘不幸离世，但至少五年之战之后，你活下来了，这就足够了。”
　　“一个人在为人父母之后，就会将自己的性命完全抛弃于一旁不顾，只有孩子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原来我从未理解过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明白了，就会拼尽全力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烛武深吸气，肃然地说：“陌风，这也是我不希望也不愿意看到你知道那么多的原因。很多事情我以前一直瞒着你，我怕你会误入歧途，怕你会受伤。可是有句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如今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该告诉你的我觉得也都该让你知道。”
　　“一个人长大了之后，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辨别是非黑白，而不是我替你做出选择。”
　　“那……”烛陌风的手掌哆嗦着，“如果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应该怎么办？”
　　烛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慈爱而又无法言表的神情，虽然他和烛陌风长得极其相似，但这种表情是在烛陌风的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这一笑意味很深很长，如同烛武的声音一样：“那就让她放开了成长吧，没有魂宗和皇族的约束，她应该以天地为家，应该成为整个翼神域中，最善良、最纯正的最后一颗没有纷争的人心。”
　　“——她应该，是在黎明前夕坐在天堑等着看朝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