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80、第一百七十九章 破晓·第一

　　柳许有点担心烛陌风，他觉得自从自己爱上这个人之后，心就没落下过。
　　从心神里出来之后，烛陌风仍旧是半日郁郁寡欢的，连饭都没吃几口。本来烛陌风身子就没那么好，这两天为了伏鬼的事情日夜颠三倒四，两枚杏眼下面都淤了一层厚重的眼袋。再加上刚刚心神中的消耗，柳许很怕他身子撑不住，于是特意跑到九阴殿后厨给他做了一碗红豆莲子银耳粥，特意加了几个大枣在里面，给他端过去了。
　　柳许轻轻地将冒着热气的粥端到卧室时，却看见烛陌风竟然独自用胳膊倚着桌子，双目紧闭，靠着就睡着了。他的呼吸均匀而且轻柔，似乎很轻易就会被惊醒。
　　柳许走过去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烛陌风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看到对方指了指桌子上的粥，柔声道：“趁热吃点儿，过会儿上床去休息，这里靠着多不舒服。”
　　烛陌风点点头，木讷地抬起手揉揉眼睛，小心翼翼地端起粥往嘴里送。心事重重实在是让他没什么胃口，喝了几口之后仍然是放下了，深邃的双眸久久凝视着掌中的粥碗，也不喝，就是呆呆地看着它出神。
　　柳许察觉到他的举动，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问：“怎么了？”
　　对方怔了半晌，嘴角略带苦涩地摇了摇头，喃喃：“没什么。我就是忽然想起你上一次给我熬粥的时候的情景了，现在倒依旧是记忆犹新。没想到一转眼，就是整整五年飞逝。”
　　不得不承认五年的时间的确过得很快，但又很漫长了。现在回想起那五年，熬得不叫个滋味，因为那时候日日夜夜都想着的是烛陌风的安危，害怕他就此一去不返，整段感情也因此画上句号。现在回头再看，又觉得五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过去了。
　　柳许低着头拿起瓷勺在泛着光的粥里搅和着，时不时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回绕在整间卧室当中。过了半晌，他的手一点点攀附到捧着碗的烛陌风的手背上，想了想才说：“我刚刚才把雪球哄睡下了，让她暂且跟赵小黑和灵尘挤挤住一个晚上。明天天一亮，咱俩就动身去魂宗不静庭，帮你把搜魂令的封印处理一下。”
　　“不用你，我让赵小黑陪我去就成。”烛陌风终于抬起头，“你陪我去太危险了。魂宗可和皇族不一样，皇族最多也只敢暗处给你下绊子，可魂宗的人却会明面上直接伤害你。你一个皇族的人跑到魂宗大本营，到时候如果被发现了，咱俩就都有口难辩了。”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刚刚出口的话完全就是废话，因为柳许和自己不一样，他向来都是保守派，这种事情他不可能没有事先考虑过，很可能连发生意外的可能性都考虑在内了。既然在慎重考虑之下，柳许依然决定要同去，就一定非有他的理由不可了。
　　柳许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但这件事跟你性命有关，我必须要亲自陪同你去一趟才会心里踏实。伏鬼的事情我还想再多听两句，我只说我想见一面屠宗主，那些魂宗的人也总不会不卖你魂宗四公子一个面子。”
　　烛陌风隐约意识到什么，皱起眉问：“柳许，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这一次柳许没有说谎，他一望烛陌风，又忽地将目光抽回来，轻声说：“还都只是我的猜测，去完不静庭之后我要赶回清风柳家一趟，确认点事情才能知道我的猜想是否正确。”
　　见这会儿柳许还没有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的意思，烛陌风也就没自讨没趣，闷声把粥都喝完之后，宽衣解带准备上床歇息。他很自觉地往靠墙的那面挤了挤，将外面的地方留给柳许，还不忘贫两句：“原来都是一个人睡小床，自从那次他们胡闹给换成双人床之后就老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身边少个人空荡荡的，现在终于能把空缺给补上咯。”
　　“我怎么不觉得？”柳许将外衣往椅子上一搭，“上次早晨我来的时候，看见你一个人张牙舞爪地躺在双人床上，睡得也挺舒服的，没见有不适应。”
　　“那就是不适应。”烛陌风胡搅蛮缠，伸手把柳许拉上床，自己钻到被窝里面不说话了。
　　柳许笑了笑，抬手轻轻将他搂进怀里，轻柔得仿佛掌心中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见烛陌风乖乖闭上眼睛睡着了，柳许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地淡下去，一双黑的发绿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天花板，眼神中尽是幽幽的担忧。
　　他从来不为自己感到害怕，能让他害怕的只有烛陌风。这家伙向来都做事情没个分寸，恨不得每天都要从阴曹地府面前溜一圈再回来，若是真的哪一天他一去不复返了，那……柳许紧紧地闭上双眼，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到时候不光是他，烛暗雪也要一起遭殃。可她还是个小孩，那个时候柳许该怎么跟雪球交代，怎么跟九泉之下的唐燃雪交代。
　　柳许看起来冷漠得不近人情，每天都披着一层冷冽的盔甲，实际上为的就是掩盖他的薄脸皮和脆弱的内心。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勇气跟烛暗雪说她父亲就是烛陌风的事情，柳许很畏惧自己把这件事给搞砸了，因为一旦他告诉了雪球，她不可能不怨恨烛陌风不曾照顾她分毫，父女俩关系很可能就此僵化，到时候的责任不还得归到他的头上。
　　柳许头一回觉得自己没能力承担这个责任，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是这么觉得的。
　　他闭着眼睛，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张自己留恋的画面，随后一切都渐渐沉寂了下去，归于沉稳的呼吸声。夜空中皎洁的月上滑下一串晶莹的光，洒在深沉的潭水之中。
　　潭水黯淡了月光，又复黯淡了竹色，再度归于沉寂。
　　第二天一早柳许和烛陌风嘱托好两位神鸟族人看管烛暗雪之后，就动身启程前往魂宗不静庭，为了不被认出来，烛陌风特意找了一件宽大的兜帽衣服给柳许穿上，将英俊的面孔掩盖在阴影之中。
　　“你弄成这样，我连路都快看不见了。”柳许不情愿地抬起手扯动了一下帽檐，结果反手就被烛陌风给整回了原来的模样，而且还倒赔了发型。
　　烛陌风笑着扶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油腔滑调地说：“你懂什么，这叫保护你。再说了魂宗里面的人不少都这么穿，都是看武侠小说看出中二病的人，多你一个也看不出来。”
　　“那你手底下的人呢？”柳许淡淡地问了一句。
　　烛陌风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我说我把他们都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小丫头，你信吗？”
　　柳许淡然：“我猜你没那么恶趣味。”
　　回过味儿来的烛陌风偏头一想，到时候打仗对手是金戈铁马鼙鼓声声，他这边是——小丫头扎俩羊角辫，再举个洋娃娃？画面瞬间浮现在烛陌风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一边笑一边抬起手抵住太阳穴，弯着腰不停地在抖。
　　旁边的人忍不住抬脚撩了他后腿一下：“笑会儿得了，还没完没了的。”
　　两个人前后脚进了魂宗不静庭。因为是魂宗四公子亲自引进，门口站岗的人就没多看，直接放行了。这是柳许第一次偷偷进魂宗大本营，也是被四处的烟云缥缈和青柳翠蔓吸引住了，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没想到这里的装修还很有雅趣，都是屠宗主一手修建的？”
　　“是，他就会整这些有的没的。”烛陌风连对旁边那些小桥流水施舍一眼都没有，径直走了过去，“据可靠情报，这家伙过几日还要再搬一棵千年古木回来，我都不知道他往哪儿放。反正我那个小院子是绝对不允许再多放东西了，也就仗着我不常住在这边，他老背着我往我院子里堆东西，要不是我管着，只怕里面早就成小山了。”
　　烛陌风抬手挽袖指了指前面：“再往前一直走，大概还有一段路就到不静庭正殿了，一会儿我得先禀报一声，才可带你往后殿去找屠虹。”
　　魂宗不静庭正殿修的还是挺小巧玲珑的，颇有些江南小调的风范。烛陌风示意柳许站在此地不要多加走动，他去后面禀报一声就来接他。柳许独自答应下，就看见烛陌风转身往后面走去，一闪身消失在屏风之后。
　　烛陌风一走，柳许才真正感受到这屋子里的空旷冷寂。看起来屠虹给不静庭布置得井井有条，但实际上还是不能免去他内心中的空虚和惆怅，因为这美景并没有欣赏，只是空有小桥流水烟云氤氲，却没个像样的人气。在正殿站了一会儿，柳许就觉得寒气刺骨，忍不住将双手环抱于身前，结果袖子没被束好，一块玉质的牌子从袖中倏地滑落——
　　“哐啷”一声落在木质地板上。
　　声音在小屋子里环绕着，显得奇响无比。好在这里没人，柳许立刻弯下腰伸手慌忙拾起，才刚捻起玉牌的一角时，突然从天而降一只脚将玉牌死死踩住。
　　柳许心头立刻咯噔一声，整个人的动作都瞬间凝固在那一刻。
　　“哟，原来在不静庭没见过你，生面孔啊。”那一袭白衣白发的人睥睨着柳许，禁不住冷笑一声，“谁家的，报上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