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75、第一百七十四章 病恹·第三

　　柳许没想到这个烛陌风居然会冠冕堂皇地就把任务塞到了他手里，然后自己独自快活似神仙去了。他颇为郁闷地将双臂环抱在胸前，站在皇城门口不安地踱步，阳光将他高挺的鼻梁削得越发锋利，下颌微微收紧，焦急地等待着回应。
　　“哎，柳叔叔你在这里等什么呢？”
　　清朗的童子音让柳许不自然地打了个寒颤，神使鬼差地转过头去，登时勃然大怒：“你们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赶紧回将军府上去，知不知道危险？！”
　　默默立在一旁的薛灵尘极为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将雪球护在怀里。
　　春日的初来的天气很容易令人焦躁，话刚出口，柳许就意识到自己完全没必要发火，连忙调整好自己失控的情绪。他抬手抹了把脸，稳定好情绪，淡淡地说：“我在办事，现在挺忙的。灵尘，我不是说让你留在将军府照看雪球吗，怎么把她带出来了？”
　　薛灵尘的脑子可能没跟上，好久才慢吞吞地说：“柳公……”
　　“叔叔，你别老说灵尘哥，是我要出来玩的。”雪球嘟着嘴，打断了薛灵尘的话头，“这偌大的将军府里面什么玩的东西都没有，待了一周之后早就无聊透顶了，自然要跑出来玩。你要说，就说我吧。”
　　“嘶……”柳许听闻这话，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柳许这人无论是从外表还是神态，总是能给人一种冰冷严肃的感觉，尤其是从下往上看的时候，如同浓墨勾勒出的柳眉和幽幽的细长眼，更是从里到外都透出剑锋一样的寒光。可每一次这双眼眉望向自己倾注心血所爱之人的时候，又会无端地透露出温情和怜爱。
　　烛暗雪的态度太像当年的烛陌风了，更何况长得也像，还特意遗传了她母亲唐燃雪那种清澈单纯的水眸子，更是触动了柳许的心弦。无论如何，他再也提不起怒火了。
　　他略显尴尬地抬手挡住一只眼睛，心想自己若是这么菩萨心肠，只怕不久的将来这小姑娘非得被宠上天去不可。
　　就在柳许想不出应对雪球的招数的时候，就听皇城那边窸窸窣窣响起一阵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方才进去送信的小伙子跑出来，呼哧带喘地说：“柳将军，九皇子那边已经沟通好了，说是只能给您一个时辰的时间，再长了恐有不测。”
　　“一个时辰，时间还真是有点紧张啊。”柳许整理了一下着装，示意信使领路。
　　柳许刚抬脚，就见后面的雪球从自己的手底下跟小鸟一样飞了过去。好在柳许反应速度极快，一伸手就跟拎小鸡一样一把抓住了雪球的后脖领子，那小家伙当场四脚离地，一个劲地乱扑腾，嘴里还尖叫道：“我要进去玩，柳叔叔我陪你一块儿。”
　　“我这可不是玩。”柳许满脸黑线地看着白毛雪球，禁不住轻轻叹息，“回去待着。”
　　雪球登时垂死挣扎地尖叫：“我不要！”
　　柳许的脸瞬间就跟乌云一样：“回去待着，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
　　雪球委屈地一噘嘴，樱桃红的小嘴还不甘地咂吧几下，也没找出什么好的说辞，下一秒水灵灵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一圈，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柳许见状心头一寒，还没等他开口，就见这小姑娘两只手往脸上一盖：“嘤——”
　　“——柳叔叔，我错了，不要轰我走好不好？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的。”
　　“——叔叔，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没见过爹娘，无依无靠就只剩下你了。你把我赶走了，我还能去哪里？”
　　这小雪球一哭，一瞬间就吸引了好多人驻足围观，尤其是那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有柔顺的银丝，越发衬出那张小脸蛋的惨白和眼眶的红润，活像一个站在阳光底下熠熠发光的闪亮的红苹果。见人越来越多，雪球还哭得越发尽兴：“嘤嘤嘤——”
　　柳许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气血上涌，嘴巴微张，头稍稍向后仰了一下，朝无辜的蓝天翻了个白眼。他死咬着后牙槽，左看看右看看，又觉得心里好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连忙慌忙不迭地把雪球从地上抱起来，裹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还没自己手掌宽的后背，沉声道：“好了好了，我带你进去走一圈就是，别哭了啊。乖，你看看眼睛都哭肿了……”
　　雪球还有些不相信，拿手揉了揉眼睛：“真的吗？叔叔你真的答应了？”
　　“答应了，当然答应。行了别哭了，再哭就不让你进去了。”柳许那食指指弯剐了一下雪球红彤彤的鼻子，又转过身去看一旁在那里捂着嘴偷乐的信使，“你——”
　　信使也不是头一回见柳许，论关系也能算上个朋友了，也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回柳许如此狼狈的，活生生是被这小家伙当场逼成奶爸。见柳许冷不丁地看过来，他连忙把手往裤子上蹭了两下，嘴角迅速收敛起还没褪下去的笑意，嘴里还一个劲地嘟囔：“……哎呀，这皇城的春天又干，花粉又多，我这鼻炎怎么又开始犯了——哎哎，柳将军您说。”
　　柳许太阳穴上青筋直跳：“你，还不赶紧带路？”
　　“是是是，走嘞！”信使大摇大摆地从怀里掏出通行令牌在前面开路。
　　被冷落在一旁多时的薛灵尘这时候才明白刚刚前前后后都发生了什么，连忙紧赶慢赶两步追上去，弱弱地问道：“柳公子，那我呢？”
　　柳许一怔，轻轻一点头：“灵尘，你先回将军府上，帮忙把午膳筹备一下。我和雪球去去就回，很快的。”他顺手把手里东西往对方怀里一推：“你瞧，食材都帮你买好了，韭菜炒鸡蛋就成，要做荤菜的话记得给雪球做一点儿就成。”
　　薛灵尘大眼瞪小眼：“？？？”
　　柳许冲他面无表情地鼓了个掌：“加油，你可以。”
　　最终只留下薛灵尘满脸问号地站在原地风中凌乱：为啥我就是留下来做午饭的待遇？
　　九皇子府上并不奢华，也许是因为实在是跟储君这个位置相隔太远，皇族和他的距离也就慢慢隔开，皇子们打架多少还能有个帮腔，哪怕是油头滑面的佞臣也罢，可这个可怜的九皇子从来都只能孤身一人站在原地看戏，时不时还会成为哥哥们冷嘲热讽的对象。
　　因为他实在是太瘦弱了，从小就体弱多病。所有皇族的人都以为这个韭菜苗应该没多大就该夭折，却没成想九皇子以非人的毅力一直靠喝药治病活到了现在。倒是这事情还让有些人挺不满的，毕竟现在皇族又缺钱还得用传统等级优待束缚自己，收入自然支撑不起开销，多一张嘴就是多一个累赘。
　　要不是还有一个从小照顾九皇子到大的嬷嬷一直在各个皇妃之间帮忙说话，只怕九皇子早就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贬为庶民了。
　　难道不能反抗？只怕这个药罐子连反抗这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呢。
　　柳许在嬷嬷的指引下到了九皇子的房间，从外面看这地方绝对不是个适合养病的地方，坐落在皇城西北的一个小角落里，连太阳都不惜得来。他下意识摸了摸潮湿的门框，抬脚往阴暗的房间里慢慢走进去。
　　嬷嬷在门外朝里面轻轻喝了一声：“九哥，大夫来了。”
　　这回柳许是打着给九皇子看病的名号进的皇城，他不动声色地往里屋走，正看见一个病恹恹的小伙子斜倚在床头，手竭力地想要去够桌上的茶盏，结果撑着身体的胳膊一个不稳，另一手唰地倒下来，将茶盏哐啷一声打碎在地。九皇子自己出丑，一双眼正看见柳许进来，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失身份，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急火攻心一下子咳嗽出来。
　　外面听到声响的嬷嬷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瞬间就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嘴上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手底下麻利地收拾起破碎的瓷片。九皇子还在那儿咳嗽，听声音让人感觉他都快把肺给吐出来了。柳许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见一道白影从自己脚底下倏地飞上床去，一双小手不住地拍着九皇子的后背。
　　雪球带着奶音焦急地说道：“哥哥，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喝口水缓一缓就好了。”
　　柳许打心眼里觉得好笑，禁不住抬手轻轻掩住口鼻抹了一把：“雪球，就你这毛还没长齐呢，就想着安抚人家……”就在这时他话头突然停住了。
　　从宽大的金色衣衫下面伸出来的手——不，那几乎已经算不上是手了，准确点形容应该是带着雪白的皮肉的枯枝，细瘦得连骨头的轮廓都看得见，连点血色都瞧不见。倏地柳许视野中的那双手一抖，仿佛触电一般立刻缩回袖子里。柳许也才缓过神来，抽回震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缓缓抬眼对上九皇子的双眸。
　　空洞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九皇子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歉意地说道：“是我失态了。”
　　柳许端起手敬了一下，继而伸出手扶九皇子在床边坐好。只不过自始至终九皇子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跟他一样坐在床边晃腿的雪球，眼中隐隐泛出几丝活人的生气，竟然连脸上都显出几分血色。他和善地冲柳许一笑，指了指雪球，轻声问：“这是你家的孩子？”
　　“哦，我……朋友的，托我照看几天。”柳许恭恭敬敬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九皇子微垂眼睑，叹息中夹杂着几丝酸涩：“那可真好，我已经有……咳咳咳，很多年，没有见过能在我面前展露笑脸之人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