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33、第一百三十二章 血痕·第三

　　在识海之中的时间总是觉得怎么也过不完，烛陌风觉得他宁肯这辈子就一直陪着娘过下去了也好。然而美好终将逝去，宰志兰不经意地握紧了对方的指节：“我要走了。一魂一魄能坚持的时间太短了，陌风，我真心希望还能再多陪陪你。”
　　烛陌风喉头抖了一下，哽塞道：“……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宰志兰却忽地犹豫起来，仿佛没有听到烛陌风的那句话，兴许是因为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语速：“我还想再嘱咐你一件事情——烛家的血脉，最好别断。”
　　烛陌风心头咯噔一声，本能地平添了几分烦躁：“娘，这事情爹跟我说了……”
　　“但他不知道你俩究竟什么程度。”宰志兰蓦然打断了他的话，“这世道也不是只有你和他是龙阳，娘也见过，没说反对。只不过娘现在看你，可是从你身上看出了对方的阳气……”
　　他双颊倏地一下红了，进而一片惨白。
　　“……还是由内而外。”宰志兰不适时宜地补充道，“该干的都干了吧？”
　　这回轮到烛陌风害臊了：“娘，看破不要说破！”
　　“没出息，当个龙阳居然都没能给烛家长长脸。”宰志兰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又倏地笑了出来，笑得是那么甜美，善良无瑕得无懈可击。
　　烛陌风满腹郁结地站了起来。家里这一爹一娘没一个正经的，当初自己在九阴烛府上，这些话基本已经被烛武一个字不落地说过一遍了，如今又从宰志兰这个“大家闺秀”嘴里冒出来，让烛陌风怎么琢磨怎么不是个滋味。续血脉嘴上说着容易，论伦理关系——这不就是给自家的柳许戴绿帽子吗？
　　然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忽地落入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烛陌风这辈子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重又是这么轻的手，搭在他的后背上，将他的身体投入到一股留恋的温暖之中。烛陌风不经意间脸颊上一凉，却无暇去顾及那些不受控制的泪水。
　　“陌风，原谅娘……我真的好想，好想看着你，长大……”
　　轰然之间，烛陌风周身的识海落入一片白茫茫的海洋之中，这最后一点留恋的虚妄也随着冥蝶银色的双翅化作南柯一梦。眼前的景象在颤抖的光斑之中变得支离破碎，也不知过去多久，周围的一切又渐渐归于统一，并在他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烛陌风动了动颤抖的指节，自己的胸膛之上似乎有千斤压顶，令他喘不上气。熟悉的石壁如天穹一般笼罩在他的头顶，烛陌风抖了抖闪烁的眸子，依稀在灰突突的石壁之上辨认出几颗熟悉的淡蓝色光点。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在屠虹那里见过这东西，叫夜明珠一类的。烛陌风哑着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就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倏地凑了过来，仔细地辨了几秒，才从层层灰土之下看出几分帝王的眉目来。赵小黑脸上攀上欣喜，抬头朝另一边招呼。
　　烛陌风皱眉——他只是从赵小黑翕动的嘴唇中辨认出他在叫柳许，可是自己却没听见一个音。他下意识地仰起头，以自己认为最大的声音喊了一句……
　　赵小黑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穷奇一消失，众人就被一股奇怪的光传送到了这里。此地的环境相比于之前的天洞要好上几分，但终归寻了半日没找着一条出路，所以在他眼里这里就跟天洞没什么两样。
　　更要命的就是烛陌风已经晕了也得有半日，眼看着随身带的食物和水就不够了，他心里就越发地慌张起来，并极其警惕地审视着柳许和慕容离——倘若一个人饿疯了，绝对会不顾一切抓一只神鸟烤来吃的。他和薛灵尘，他们一定会选择赵小黑。
　　好在就在赵小黑脑补大戏的时候，烛陌风醒来了。只不过这方式有点特殊，还没等自己把好不容易才入眠的柳许给叫起来，就听身下的人气若游丝地喃喃道：“你怎么不出声说话，穷奇不是已经死了吗？”
　　赵小黑更倍感疑惑地回望烛陌风，喊道：“朕说话挺大声的，你聋了？”
　　烛陌风僵硬地翘起嘴角：“你说啥？”
　　坐在一旁入定的薛灵尘听闻这番对话已经意识到了不太对劲，连忙小步跑过来帮烛陌风检查了一番，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他拍了拍对方肩膀，冲柳许说道：“柳公子，方才穷奇之魂的冲击力太大，可能导致烛公子六感暂时尽失，可能要慢慢恢复一下。好在脉象都还算平稳，无碍就是了。”
　　柳许应下，之后这一个时辰里就是“聋子”烛陌风和慕容离对骂时候——烛陌风想着反正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不如先骂个痛快。这聒噪就像两只老母鸡吵架，惹得柳许一来无法入定，二来无法入眠，只得熬着黑眼圈望天。
　　“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柳许直挺挺地仰望着布满夜明珠碎片的穹顶，忽地大喊一声。
　　烛陌风偏过头，一愣：“你说什么？”
　　“我问你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柳许的目光冷的吓人，“陌风，别装了，一个时辰都过去了，就算耳朵不太好使也听得见我在说什么。我奉劝你赶紧动身找机关，否则——到时候我们都得变成白骨在这儿度过余生了。”
　　烛陌风老不情愿地抬手扣了扣耳朵，还不适时宜地顺带着顶了慕容离一肘，这才懒洋洋地立起：“这地方我都没来过，你怎么知道这里一定有机关的？”
　　对方抬指虚掩在胸前，横平竖直地画出个方方正正的图案，随即双手一旋，腾然灵力随转动而化作泛着幽光的阵法，就见这光斑蓦然间化为虚无，眨眼间一幅无与伦比的地图堪称完美地呈现在众人面前。烛陌风凭空觉得这赤色的光有些眼熟。
　　慕容离瞠目结舌：“这……柳许，这是九婴给你的那张地图吗？”
　　柳许不动声色地颔首，随即剑指指向一端，整张图纸豁然局部放大，俨然是现在众人所处的洞穴的外轮廓：“这里，和山体外面虽然不差多少，但依旧还是有一定距离。我大致估量了一下，凭着我们现在的实力，想要直接打破还是挺不容乐观的。”
　　“那，穷奇的力量呢？”烛陌风蓦然抬手，就见拳上不再是九婴的鲜红，而是一种令人胆寒的白，每挥动半分都有如虎啸，“这总……”
　　柳许的手上一抖，几乎是瞬息间就将那只手护入胸口，似乎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这东西……能不用就不要用。”这寸寸白光，光是让他看着就心疼。
　　烛陌风知道他的意思，随即将光芒拢入胸中，默默退居到一旁去了。豁然就在这时，烛陌风只觉得自己脚下不合时宜地一空，这情景他也曾在什么杂七杂八的小说里见过，总是说脚下一踩着活板，要不连人带东西一起被扔到陷阱中去，要不就是冒出来一堆剑戟把人戳成万剑穿心的造型。烛陌风脑子里糊涂着，脚就极其尴尬地悬在半空，放也不是，收也不行。
　　随着一阵轰隆巨响，连大地都跟着一块儿颤抖起来。众人左摇右摆地抖了半晌，满耳都是碎石崩塌和金属相撞的声音，期间还不住夹杂着几声慕容离的咒骂。好不容易这周围安静下来，烛陌风连忙扫开身前的碎石尘土，扯着脖子就吼了一句：“柳许，你没事吧？”
　　俄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沉沉的嗓音略显沙哑地应了一声：“没事。”
　　同时也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哀嚎：“你个白眼狼凡人，朕白照顾你了，重色轻友！”
　　白毛立刻嘴不饶鸟地回击道：“你这么大一坨，这点小震动死不了！”
　　眼看着一个白毛一个黑球就要掐起嘴架，往日里木讷的薛灵尘也不知为何此时蓦然懂起圆滑世故来，抬手就朝那尚未散尽的烟尘中一指：“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将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投去，就见这烟尘之中还真有个东西隐隐约约透出个影子来。烛陌风眯缝起双眸，只觉得这形状无端的熟悉，好像在何处见过似的。
　　直到这带着饕餮纹的青铜大鼎彻底浮出尘埃，烛陌风才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话说之前自己生活的孤儿院里面，就在大堂之上，好像有个一模一样的青铜鼎来着！
　　青铜鼎上攀附的纹路，烛陌风至今还记忆犹新——毕竟至今小时候还被陈诚这家伙扔到里面去过，他还总是吓唬他说要是再不听话就把自己给煮了吃。那时候，这口鼎对于烛陌风来说还是很大的，半天爬不出去，无妄地揣度底下真有火烧起来，结果就闹得哇哇大哭。那一次陈诚哄了他有半日，又反复给他指来没有火，这才勉强收住泪水。
　　这纹路和其他的饕餮还有些不同，这个的模样更凶残，还有些歪歪扭扭的，看起来手艺不怎么精湛。还记得陈诚曾经跟他说过，青铜鼎的模子是他亲手刻制的。烛陌风的指节在鼎的下半部分一顿，目光一滑，果真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陈诚”二字。
　　老家伙，我终于在相隔多年之后，又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