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32、第一百三十一章 血痕·第二

　　烛陌风在心神中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恰恰相反，他感觉全身从头到脚都是暖洋洋的。他静静地望着眼前女人，她似乎是从画上飘下来的，平静如水的双瞳令烛陌风安心下来。他摩挲了一下掌中的白嫩的那只手，低语道：“我没想到您一直在这里等我。”
　　宰志兰笑了笑，让烛陌风觉得眼前的人越发地真切起来。她伸手捋过耳边银丝，笑道：“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我真想好好看看你这辈子怎么活……”
　　烛陌风蓦然低下头：“反正不会活成烛武那老头子一样。”
　　“你见过你父亲了？”
　　“见了。”烛陌风偏过头，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又忽地移开目光眺望向心神中无边的黑暗中去了，“他现在还在九阴烛府上徘徊，应该是放心不下……”他弱弱地将最后几个字隐去，又忽地如释重负地耷拉下肩膀，长叹一口气：“他很固执，比我还固执。”
　　宰志兰笑着抬手点了点对方的额头，也长叹一声：“不固执就不是他了，毕竟烛家族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他很多事情偏执了些，也都是情有可原的。你也得学会对一个疯子宽容些——你瞧瞧我，也没怪罪他五年之战的事情，不是吗？”
　　自己的娘不怪罪，可不代表自己就不会怪罪他。虽然先前和烛武见面的时候大骂过他一顿，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该忏悔的道歉的也都说了，但是烛陌风心里一直都是有这么一个芥蒂的，好像一根不疼不痒的小刺长在心头。如今宰志兰提起来，这根刺就倏地那么一扎，令烛陌风心头疼了半分。
　　他颤抖地捏住宰志兰的手，嗓音中带上了淡淡的哭腔：“娘，您为什么会在我的识海之中？为什么我之前沉心凝神的时候没有遇到过您？”
　　宰志兰笑了笑，随即倏地伸出一根手指在烛陌风的眉心上狠狠地点了一下：“小笨蛋，我不在你的识海之中。在这里！”
　　烛陌风跟着抬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眉心，足足愣了有几秒钟的时间，才忽地脱口而出：“朱砂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原来一直给他带来偏头痛的朱砂痕倏地不疼了，似乎是因为连最后一点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的疼痛都不复存在了，烛陌风就全然把它当作胎记看，近几年来居然都极其过分地把它给忘得一干二净。
　　清澈的双眸早就看穿了他这点犹豫，她快速说道：“你还以为是什么，胎记吗，还是遗传？当然都不是，你这血痕先天是没有的——娘为了以后还能再见你一面，将自己的一魂一魄和心头血封印在了你的额头上。当你遭遇不测的时候，我还能再救你一命。”
　　“一魂一魄？”烛陌风倏地触电一般僵直地坐了起来，望着宰志兰迟迟说不出话。
　　宰志兰低笑，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先一步说道：“我会用最短的时间把我要说的、你想知道的，都统统告诉你。咱们会再见面的，早晚会见面的——你想，我留给你的冥蝶魂不还在你那里吗？”
　　冥蝶魂，烛陌风刚想鼻子一酸哭出来，结果被这三个字给激得一愣。当初自己和柳许要前往卿玉山的时候，还记得是廖松亲手将其封入他体内。他脑子里有些糊涂，连忙问道：“等等，娘，您是说我体内的冥蝶魂是您留给我的？”
　　“对啊，我把它和心头血一并封入你身体里的，不可能记错。”
　　烛陌风说：“可我这……我这冥蝶魂是……”他踌躇了半分，随即将自己在翼峰太学院学习，还有如何从廖松那里得到冥蝶魂的事情都通通说了一遍，又搓了搓手，急促地说道：“您确定我现在体内的冥蝶魂是当初您亲手留给我的那只吗？”
　　宰志兰将手指轻抵在朱唇之上，喃喃道：“应该是的吧，否则我怎么会和它起共鸣呢？再说我和它也相处了二十多年，亲手把它从自己心脉中剥离出来的，也有情感，怎么会认错呢？我看你现在经脉也都完好无损，在五岁之前经脉尚未成熟的时候，冥蝶魂是和它纠缠在一起的，倘若强行剥离绝对就不会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好好回忆一下，难不成是屠宗主不想让你有冥蝶魂，怕你克他？”
　　五岁之后才能剥离，烛陌风一怔，俄然惊叹道：“我不是屠虹养大的。”
　　同时宰志兰听闻这个消息也是俄然一怔，小手一拢衣袖虚掩在唇齿之上，惊呼道：“你不是屠宗主抚养成人的？可我生前……分明是听到他亲口所言，说是将你抚养长大。”
　　“呃，准确来说。”烛陌风搔了搔头，略带掩饰性意味地咳嗽了几声，“他觉得自己没能力抚养我，就把我送到孤儿院去了。我小时候是从收留所里面长大的——哦，有个陈……老先生对我很好，只可惜他后来被……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调查此事。”
　　烛陌风默默将“杀”这个字隐去了，似乎是出于对陈诚的尊敬，又好像只是刻意去躲避这个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吞吞吐吐的话语立刻引起了宰志兰的警觉，她不易觉察地抬起指尖掐了几下，白皙的面颊上蓦然攀上几丝愁云：“陈将军，是他啊……还真是讽刺。”她又偏过头，望着烛陌风：“你是说陈诚吧？”
　　烛陌风先是听闻“将军”这一字眼就抖了半分，又忽地见宰志兰精准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又抖了半分。他佯装镇定地往前探了探身，低语道：“您怎么知道的？”
　　宰志兰冷冷道：“你娘是宰家巫师的后代，算个命数还是很准的——陌风，别告诉我你查了这么久，不知道陈诚的身份。”
　　字字锥心，烛陌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用了这么多年给自己营造的壁垒，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坍塌了——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不听到些传闻，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佯装糊涂了多少年，终于是装不下去了。
　　但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双肩轻松了，整个人塌了下去，有气无力地喃喃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去柳府上的时候，那柳夫人就同我讲的这件事。她很厉害，什么都了解了……”
　　宰志兰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柳夫人啊，我见过她的，的确很厉害……然后呢，究竟是什么让你在得知真相之后还是想替陈将军报仇的？”
　　烛陌风叹了口气：“娘，他毕竟抚养我……我知道您和我爹都是因为他的……离开我的，陈老先生有错，可毕竟他抚养我了，就算没个亲情，养育之恩还是当报答的。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件事情就在我眼睛底下成了千古悬案吧？”
　　“可倘若他得知你为了他而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你觉得陈将军还会支持你吗？”宰志兰两眉紧蹙，掌中不住地摩挲着烛陌风满是伤痕的双手，“娘知道你是个有仇必报，有恩必包的倔脾气，可你也不能为了一个没结果的事情，连性命都不要吧？娘不希望看到，我想陈老先生既然抚养了你，想让你活下去，也不希望看到这样。”
　　烛陌风沉沉地应了一声，这答应的尾音还没沉下去，就忽地被对方给冷不防地打断了：“别答应了，我看你打心眼里也没想改！”说着抬手狠狠地戳了一下烛陌风的心窝，“不省心。”
　　被看破的他只得苦笑着搔了搔头发。
　　宰志兰又长叹一口气，忽地开口说道：“陈将军也是被陷害的——陌风，娘身为过来人，如今再反过头来回忆五年之战的事情，越发觉得不对劲了。那次战争，绝对不止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很可能我们都成了棋子，九阴烛家、清风柳家、棋谱韩家、利风西门家、子期尚家，这灭门的五大家族，还有包括陈将军在内，都成了棋子。”
　　烛陌风搔头的手顿时停在半空：“您是说，五年之战完全就是皇族为了剿除反对势力而自编自导的一出戏？”
　　宰志兰只是摇了摇头。
　　“皇族到底只是翼神域的皇族，没那么大神威。”宰志兰低下小巧的下巴，微启皓齿，“五年之战，足足打了整整五年，不仅是翼神域之内，就连外围的魂宗、毒谷门以及其他国域其实都参与进来了。区区翼神域皇族，如何能掀起如此大的波浪，以至于让整个世界为之动荡不安？皇族的背后，有一种我们未曾探寻过的势力，‘它’在控制着当时的一切——只不过尽管它十分强大，却最终还是没有完成它的目的。”
　　“翼神域的革命被平息了，天下归于安定。但失败了的‘它’一定会再卷土重来。”
　　沉默了很久的烛陌风望着那对清澈的双瞳，宰志兰有很多事情看得比他自己还要清楚，迄今为止有关于五年之战的事情，烛陌风还都只是浮于表面上的理解，并未考虑过整件事情的起因和结果。五年之战，九阴烛家，清风柳家，还有陈诚遇害，这些事情冥冥之中似乎都被一根刻意安排好的细线给精妙地穿在了一起。
　　宰志兰的一番话，让烛陌风第一次剥开了这困住他的细线，企图探寻一切背后的终极——那个玩弄世界于股掌之中的“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