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16、第一百一十五章 莫测·第二

　　从天而降的此人功力不浅，烛陌风只觉得自己体内九婴和冥皇双魂同震，差点胸前一个没忍住喷出一口老血。本来烛陌风也没想着伤柳许一分一毫，就算是对方伤了层皮恐怕他都得心疼半个月——他默然欲抽回搭在对方肩头的墨竹，却觉得自己神魂被禁，眼下臂弯丝毫动弹不得。
　　烛陌风震惊地怔在原地，心想：天底下能让双神魂忌惮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如今廖松那死老头子还没出关，不太可能是他，再说这身形也不像。他琢磨来琢磨去，愣是在脑海中找不出个合适的人选来，只得僵硬地转了转眼球，逼视着身旁之人。
　　然而光芒散去，英气的双眉之下镶嵌着如同朝露般的瞳仁。看似苍白无力的指节毫无畏惧地抵上墨竹剑锋，只是轻轻一推，便让烛陌风向后连退三步。
　　一弯卧蚕眉微微一翘，对方还有些欣慰道：“还算有长进，若是往常你就直接飞出去了。”
　　烛陌风望着熟悉的面孔，竟是又惊又喜地倒吸好几口气，这才兴奋地喊道：“子默！你不是，不是回神鸟界继续修炼去了么？怎么今日来这里了？”
　　子默低笑一声：“过来看看，没想到碰见你了。”
　　柳许一脸茫然地左右环顾两人，满头雾水地往后稍稍退了半步——习武多年，单凭那一只微拨他便已经察觉到眼前此人是个不能惹的狠角色，故识时务地收敛起锋芒。
　　烛陌风满脸兴奋地朝柳许上下一笔划，毕恭毕敬地介绍着子默：“你不认识，这是陈诚老先生的神鸟，三足金乌，尊称子默。当年陈诚带我的时候，我也没少给他添麻烦，后来时不时也托他照顾。”
　　子默如同父母看孩子一样先是抚摸了一下柳许的头，随即又在上面胡乱抓了两把：“你就是柳许吧。神鸟界虽然和翼神域隔绝，可消息往来还是很灵通的。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几年陌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辛苦了。”
　　柳许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子默：这话怎么这么奇怪，我特么又不是烛陌风的奶妈。
　　“我都多大人了，还给他添麻烦？”烛陌风干涩地笑了两声，看似漫不经心地扯开了话题，“我说，你在神鸟界过着神仙日子，如今又返回翼神域，图个什么？绝对不是要单纯来看我一眼这么简单吧？”
　　子默皓齿微启，鬓角垂丝随风轻轻摇曳：“陌风，很多事情不知道才得以保自身周全。天底下聪明人很多，但袒露锋芒的就少，因为锋芒过后剑折的人太多。智者会为了保命而充当愚人，该糊涂的时候要装糊涂。你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烛陌风只觉得自己后脊梁发冷，一时急火攻心想要怼他两句，可时间为他垒砌了层层叠叠的理智枷锁，他稍稍掂量了一下，还是选择很明智地收回到了嘴边的话，默默地应下来。
　　烛陌风又开口道：“此番前来，我倒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过去这么多年，我一直暗自允诺毕生一定要查清楚他陨落真相，现在打算把暗地里调查翻到明面上来。昔日陈诚还在的时候，你是跟他走得最近的。我想从你这里打听打听他生前去过的地方，以及他受袭之地。”
　　子默微微偏过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身前青年，最后还是舒展开紧蹙的眉头，怅然道：“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纵使时间流逝，这倔脾气怕是改不掉。如今你也大了，做事情也有自己的主意，我劝估计也没什么用。这样，一会儿你给我找张翼神域的地图来，我给你潦草点几个地方，到可以去先查一查。”
　　烛陌风应了一声，方想动身去找，俄然被一双手轻轻拦住了。就见柳许眼中泛着淡淡的光晕，似有怅惘之意，怔然望了望他，随即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子默，轻声道：“我去帮你拿。”
　　烛陌风脚下不着痕迹地乱了一步：“我没伤没残，这点路又不是走不了。”
　　然而柳许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单是从冰冷的眸子透出的寒光就将烛陌风猛然唬了回去。还未等对方发话，就见身前玄袍一闪，柳许手腕一翻，身轻如燕脚踩墨龙软枪乘风而去。
　　一年不见，居然连御剑之术都会了——这家伙居然踩的还是个长枪。
　　烛陌风暗自咂舌，扭过身来又对上子默细眼长眉。后者饶有兴趣地朝着柳许离开的地方打量了半晌，随即缓缓喃喃道：“你找了个不错的……”
　　预感到他要语出惊人的烛陌风眼疾手快地抬手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他龇牙咧嘴地说道：“你倒也是个老不死，眼睛里色眯眯的就知道打量别人。少给我到处瞎说，我俩三拜还没拜过……”
　　子默做了个“哦”的嘴型，略略思索片刻，脱口而出：“到时候三拜可以对着我拜。”
　　烛陌风腾地一下子怒火烧眉毛，想都没想抬起脚就朝子默的小腿上撩了一脚。
　　子默偏过身倏地闪过这一脚，正了正神色，肃然道：“陌风，我从神鸟界听说，你被翼神域上上下下给通缉了。如今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翼峰太学院，你就不怕有人暴露你？再说，我倒想知道你又闯了什么祸，致使把自己都送上通缉令了。”
　　烛陌风叹了口气：“闯祸？我那是替天下讨个公道，杀了个废物而已……”
　　子默骤然打断他：“我知道，无论是从陈诚的死还是当年的五年之战，你对这个皇族始终就没什么好感。可还是那句话，人有的时候不得不装糊涂，你这样做，早晚会要了你的命。再说你真以为你杀了个皇子，这天下就安定了？就你这个，连杀鸡儆猴的作用都没起到……”
　　烛陌风吼道：“那就放任他们？任由这些人蹂躏？皇族早就不干净了，翼神域上上下下早就内忧外患，你难道看不出来？抛去复仇的事情不谈，子默，我至少要在整个社会崩盘之前，给自己找个能活下去的出路。”
　　子默抖了一下：“可你毕竟生活在人家屋檐之下，还得靠着皇族活命拿钱……”
　　“我凭什么靠他们？”烛陌风冷笑一声，“我他娘自己干什么吃的？人这一辈子，不是来苟且偷生的，人不能总是装糊涂。装糊涂装多了，你就真糊涂了。人从一开始言行统一，后来言行不一，虽然有层年累月的时间教育，可你有没有想过有东西在这其中充当着催化的作用。子默，你活了这么久，看事情比我要清楚多了——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子默清澈的眼底如同清冷得泛不起丝丝涟漪的潭水，缄默地凝视着对方的双眸：“烛陌风，很多事情没你想象的这么简单。能当中流砥柱的人，没多少。”
　　双方彼此凝视着。烛陌风只感觉忽然间连阳光都冷了下来，倾泻在子默的衣摆之上，泛不起丝毫的温暖。相隔多年，兴许是时光匆匆，亦或许是烛陌风这段时间看透了太多的东西。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身前站着的此人不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不是那只会做鬼脸的大鸟。
　　有那么一瞬间，烛陌风觉得自己和子默相隔好远，似乎隔了天地，隔了阴阳，隔了世界。
　　今年的秋风，真冷。
　　烛陌风被一声轻喝突然唤回神来，蓦然偏头对上了柳许的双眸。他眼中多了几分狐疑，一边抬手将地图递给子默，一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淡淡的摇了摇头，往后子默帮他圈圈点点的几个地方他一个都没有听进去。直到跟柳许都快走到功法玄殿才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一脸懵懂地望着他：“……咱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柳许反问：“我不是跟你说了来这里跟慕容离汇合吗？”
　　烛陌风：“你什么时候跟我说的？”
　　柳许双眉紧蹙，无可奈何地望着面前的人啧了两声。随即抬手狠狠地拧了一下对方的大腿，疼得烛陌风一蹦三尺高，一脸委屈地盯着柳许。
　　后者轻哼一声，脚下多快走了两步：“遇到陈诚的事情，你就整日心不在焉的。真是不知道你这木榆疙瘩整天都想些什么……”
　　……我也没见你替我着想的时候这么出神。
　　柳许默默地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只是瞥了一眼那云里雾里的面孔，心里暗暗琢磨：也不知道是谁情商低，自己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此人居然还没咂么出里面的意味，当真是块木榆疙瘩。
　　他随即转念一想，还是将倒下的醋坛子给扶正了：算了，陌风原本就这性子，再说他如今操心的事情太多了，连他自己都照顾不好，为何还要劳烦他顾及自己的感受。
　　柳许怔怔然多看了对方几眼，不着痕迹抽回了目光：“无碍。”
　　烛陌风心里咯噔一声，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张了张嘴巴想要稍稍弥补一下——可惜瞬息之间这点儿女情长顷刻全无，他看着远处飞奔而来的慕容离，只觉得相隔甚远都能看清对方眼角的丝丝嫣红。下一秒，蓝色弧光已至眉心。
　　烛陌风骤然一闪，原地只留一道残影。在光芒的辉映之下，他无意间瞥到了对方的目光——碧蓝的双瞳没了往日相逢时的温暖，烛陌风感觉这双眼睛，就好像他指尖寒光一般，冰冷，刺骨。
　　“寄人篱下，当了魂宗的狗，你还敢回来？当真是给太学院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