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15、第一百一十四章 莫测·第一

　　午后温热的太阳顺着小小的窗户斜映入房间之中，暖洋洋地映在烛陌风的面庞之上。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的他好不容易才迷迷瞪瞪地睡了一会儿，如今又被这太阳给活活晒醒，心里乱糟糟的很不是滋味。满腹委屈的烛陌风方想发作，才哼了半个音，就被残忍封了口。
　　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牢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打得烟消云散，他哼哼唧唧地又同对方亲热了一会儿，这才黏黏糊糊地问道：“你方才去取什么东西，那么着急？”
　　柳许有一搭没一搭的按在他纤细的腰身上的指节倏地一顿，随即轻舒猿臂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衫，就见玄色长袍中抖出一个灰突突的小包裹。这长相平平的小东西在柳许看来极为珍重，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束口的结，就见一块有些乌黑的玉牌从布袋里滑出来。
　　烛陌风脑子里嗡地一声，这是当年在武部工作的时候，腰间配着的玉牌。
　　他的脸猛然黑了下来，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冷声道：“这东西，早点扔了吧。”
　　一双火热的手紧紧地扣住他的五指，烛陌风怔了一下，就听耳边幽幽传来一阵颤抖地恳求声：“我知道你没加入魂宗。跟我回去吧，我信你，大家都信你，没有人会害你……”
　　烛陌风冷笑一声，骤然打断他的话语：“回去，许，你这话说的太可笑了。当年我身处火海之中，不顾一切去救陆箫琛，说的是跟你一样的话，结果呢——他还是宁肯葬身火海也绝不再入红尘半步。我当时就想他怎么那么笨，笨到不成人、便成仁的地步。直到后来我也成了这副模样，看透了翼神域自内而外露出的黑暗恶臭。人与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只剩下尔虞我诈。一个病入膏肓的社会，是无药可救的。”
　　“柳许，当一个小小的官员，整日惩恶扬善是无法拯救翼神域的。你劝我回去，只是因为你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这社会的黑暗腐败，你心里能不比我清楚么？”
　　他顿了顿，随即捞起自己的中衣不紧不慢地往身上披，两人相顾无言，对视良久。烛陌风深邃的双瞳透着一年前所没有的寒光，他沉吟两声，倏地开口道：“不加入魂宗，只因为我还有一件事情一直挂念着——这次来太学院，其实我还有一个目的。”
　　烛陌风微微偏头，略带苦涩地说道：“我要查清楚四年前陈诚的真正死因。”
　　柳许浑身不自然地一抖，磕磕绊绊地喃喃道：“你怎么，又想起这件事了……”
　　“不是又想起，而是日日都记挂着。”烛陌风抬手披上水墨色长袍，冰如寒霜的颜色浸染在□□的双肩上。时光流转，烛陌风在流年之中也逐渐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无论身形还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多了成人的稳重，一时让柳许竟也觉得眼生。令人心寒的颜色为烛陌风掩上一层辨别不清的薄纱，他半抬起手，沉吟道：“陈诚养育我多年，是我的养父，同时也是恩师。他的死，绝对不能因为时间流逝而一了百了。纵使今日查不清楚，明日、明年，毕生到死我也要讨来一个公正的事实。”
　　羊脂玉般的指节一寸寸自袖口墨色拿捏下去，烛陌风目光涣散地朝门外盯了半晌，猝不及防地开口道：“廖……廖长老他，出关了吗？”话还未完，他忽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还没有。”柳许从床上爬将起来，抬手揽住对方的肩膀。手指方才触碰到对方的一刹那，他陡然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毕生从未感受过如此蛮横的东西。他怔了一下，冥冥中意识到什么的柳许赫然抖了个激灵，额头上爆出几丝青筋：“即使赵小黑把自己一半灵力压入你体内，九阴搜魂令还是不稳，是不是？”
　　烛陌风背着他，不着痕迹地轻轻抿去嘴角一丝嫣红，哂笑两声：“我……没有的事。”
　　倏地自他脖子上传来一股力道，柳许宽大的手掌死死地拎起烛陌风的胸前衣襟，额头上青筋乱跳：“气息外露……你早就控制不住了。我只问你，你如此着急翻出陈诚旧案，是不是因为九阴搜魂令越来越难以压制的缘故？”
　　烛陌风脸上一片青白，他俄然正色，颤抖着握住胸前那只健硕的手掌，摩挲之间尽是无以言表的留恋和眷念，几不可闻地喃喃道：“许，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对方打了个寒颤，就连言语中都带上几分颤抖，他长出一口气：“你说，还剩多久？”
　　烛陌风缄默了很久：“……一年左右。魂宗的宗主亲自为我加固过一次，倘若一年之内没有将玄武和白虎位填齐——尸骨无存，烟消云散。”
　　柳许从来没有感觉到时间在他面前如此珍贵，秋日还没褪去残留的暑热，可他掌中已经出了一层冷汗。第一次他几乎在自己的耳畔都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一年的时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望着自己心上人坠入深渊，而自己却连伸手的能力都没有。
　　他将那尊瘦弱的身体揽入自己怀里，在他耳畔喃喃道：“当初浩劫的时候，你怎么能对自己那么狠心，明知道自己承受不了还是要那么做。早知如此，当时我就该阻止你。为了一个太学院的安危，你不值得……这苦不应该落在你头上。”
　　烛陌风轻笑一声，柔声道：“值得。浩劫之日，我其实没想着拯救太学院，拯救翼神域……我没想着当英雄，我只想尽我所能，换你一个平安。至少浩劫之后，你还活着。”
　　“那你要我怎么办！？”柳许蓦然情绪失控，暴怒着吼出来，“我拿命去赔吗？倘若我死了，能换你长生么？不能！我什么都做不到，相比你来说我就是个废物。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眼前消失，我却连将你留住的能力都没有。”
　　烛陌风微微动了动喉结，一时哑口无言。
　　柳许几近虔诚地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掐的本来就有些白得发青的手有些淤紫。冰凉的薄唇徐徐吻上棱角分明的指节，肃然道：“……你信我，一年之内，一定会找到能压制九婴的力量。若一年大期将至——我求你，将我的魂魄封入九阴搜魂令中。”
　　“柳许，你……”
　　柳许一字不差地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求你，将我的魂魄封入九阴搜魂令中。”
　　烛陌风冷笑一声：“痴人说梦。我这辈子，至死，绝对不可能同意。”说罢，一甩水袖信步离去。他心口有些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力量不稳的缘故，决定出去透透气。
　　大限将至，一年的时间，也难怪他会觉得心头憋屈了。
　　水墨色的衣衫几乎垂到小腿，腰间步摇在绸缎的映衬中泛着清冷的微芒。他对于死没什么感觉，比起这个，他更希望在自己离开世间之前为陈诚讨个公道——在此之前，他要去找一趟廖松。
　　“我跟你说了，廖长老还没出关。”柳许一步不离地紧跟在烛陌风背后，就差一寸就能踩在对方脚后跟上了，“陌风，你现在去找他没有用。”
　　烛陌风脚下生风：“没出关我就去砸。九婴的力量正愁没地方用，再加上冥皇的力量，我还不信砸不开一个破烂洞门。”
　　柳许左劝右劝也劝不动，赫然掌中闪过一道银色精芒。他掌中风声一起，墨龙软枪铮铮然霸道地横在烛陌风身前。后者见飞来一枪，脸上恍然色变，眼角处微微泛起几丝嫣红，极为克制地沉声道：“柳许，我今天已经很烦了。我该说的也都跟你说了，还有一年的时间，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耗着。要么你跟我一块儿去找廖松，要么你就离我远远的同这件事泾渭分明开，别在这儿搅浑水。”
　　柳许冷眼道：“扯上陈诚的事情，你就从来没冷静过。我所作所为，只是为你不再做出傻事打个预防。毕竟等你真的闯祸了，我还得给你收尸。”
　　“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他大拇指抵在墨竹剑的漆黑剑鞘之上，阳光映射在寒光凛冽的剑锋边缘，圈出一粒耀眼白光，“你拦我，别怪我出手。”
　　然而柳许仿佛是打定了注意，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佁然不动的目光和倔强的墨龙软枪无一处不彰显着他心头之意：我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你就来杀。
　　烛陌风本来体内力量就被叫得翻云覆雨，一时间言语中大起大落又让他心头烦躁不已。眼下被柳许这固执的举动一激，登时血气冲头，抬手猝然闪过一道白芒。墨竹剑漆黑的剑身携卷着掌中上下翻动的白色雷电，闪动着落在对方胸前衣襟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剑刃携着疾风搭在柳许脖颈处最柔弱脆弱的地方，然而这一剑烛陌风却有所顾忌，剑身堪堪停在离跃动的动脉还有一寸之遥的地方。
　　发丝在凌人剑气之下忽然裂成两半，而柳许脚下却如同生根般纹丝未动。
　　烛陌风眉宇间不着痕迹地跳动半分：完了，这人真不要命了。
　　俄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就见二人身旁闪过一道如烈阳一般刺目光芒。眼下光芒渐渐收敛，就见乌金黑羽之中，一熟悉的影子渐渐浮现：“多年不见，来了竟是见到如此一幕。真是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