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秦棠华书》华泱

7、薛明琬（7）

　　孩子一年年长大，而平静多年的边关，终于风波再起了。
　　大秦西部与古尔等西域十六国毗邻，两次西征将蒙古人赶出漠北后他们便在西域游窜，虽为祸一方，但毕竟没有侵扰到大秦疆界，朝中便也未曾兴兵。近年来，蒙古乞颜部首领阿吉莫干惕·卓力格图武力征伐蒙古各部，在去岁被推举为蒙古大汗，号义赫赤那汗，而他的野心并未停止，今年春天与他的弟弟巴嘎赤那汗阿吉莫干惕·伊勒德兵分两路率蒙古骑兵东进，企图夺回他祖先的领地。
　　向来不喜刀兵的陛下此番却没有反对朝臣之请，下旨封佟贵妃的义兄、原从三品归德将军施承毓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为此战主帅，迎击卓力格图部；安西大都护窦靖则领兵迎击伊勒德部，以云麾将军李行之部为先锋。
　　大秦尚武，以军功取爵，因此陛下决意出兵后，上至勋贵之家，下至白衣庶民皆有无数男儿欲投效军中，其中便包括最年长的两位皇子和顾六公子。陛下允准，命大皇子泷从云麾将军部；顾煊拜翊麾校尉，与二皇子浚从骠骑大将军部。
　　“老大身在边关，来日可为阿沐左膀右臂，至于阿煊，他是瑶瑶的未婚夫婿，骠骑大将军不会教他去抢老二的功劳，趁这个机会，倒能教他认清他该和谁好。”
　　大军于五月出征，次年三月大胜归来。此战退蒙军于夷播海外，两线共斩敌首五万余、掳牛羊牲畜等两万余头，另获蒙古良马三千余，皆筋骨适度，可日行千里。
　　此番不少青年武将都得以以军功进封，只是群将之中，无人可比拟翊麾校尉功勋：他起先被骠骑大将军委任斥候，命率一千轻骑刺探敌情，不料却遇见卓力格图部右翼主力，危急之中仍镇定自若领兵与之交战，以一千兵卒斩捕敌虏过当，俘其右翼大将后与大军会师；后大皇子泷部于疏勒遇巴嘎赤那汗部主力，因敌众我寡失利，顾煊遂率八千骑兵解其围，后孤军深入，生擒别乞后凯旋而归。
　　大秦将星，一战成名。陛下闻言大喜，曰：“煊悍勇无当，少有将才，可比先汉冠军侯。”
　　待到班师回朝，陛下再度于群臣前嘉奖他，并欲以冠军侯先例封其为侯爵。顾煊却固辞不受，言未有膘姚功勋，不敢承陛下之爱以得封。
　　陛下仍不肯收回成命：“骠骑冠军封狼居胥以为后世颂，今漠南北海咸为秦土，你又如何有比拟霍骠姚的功勋呢？”
　　顾煊俯身再拜，在边关一年余，他曾经昳丽的眉目也被磨砺出锋锐的光芒，抬眸时一双眼睛亮如晨星：“如承其荣，当燕然勒功。”他满面俱是少年人的雄心壮志，野心勃勃不知满足，“景王殿下两度西征，得使蒙人西遁，漠南无王廷，臣为其甥，岂敢枉其亲教也？”
　　掷地有声，满座哑然。我觑见陛下凝滞的神色，心中也渐有紧张。打破寂静的是景王的笑语，他举杯相贺，凝视顾煊如同望着自己的少时：“此志孤少时亦不及，何来枉亲教之说？”
　　陛下终出言附和，改进顾煊为昭武校尉嘉奖其功。而后封大皇子泷为襄王、二皇子浚为祁王，另封云麾将军之子李望为振威校尉。
　　散宴后，我正欲回宫，却在路上遇见顾煊。面对我时他并没有此前的的锐气，神色甚至有些拘谨，仿若只是个年岁尚轻的翩翩少年。他自身上取出一物，让侍女呈上给我：“这是臣送给四公主的，娘娘能不能帮臣给她？”
　　我接过那物，是以蜜蜡和玛瑙串成的手钏，手艺自比不得宫里的巧匠，其色泽却实属罕见。只掂着时颇为沉重，清河素来喜欢轻巧的饰物，这手钏虽珍贵，却未必合她的意：“本宫替清河收下了，只是本宫身为清河之母，便替女儿多问一句：如果清河不喜欢此物呢？”
　　“那她喜欢什么，我下次再给她抢！”他并不在乎，意识到称谓上失礼便状若不察，朝我行礼道，“请娘娘一定告知臣公主喜好。”
　　我啼笑皆非：“你都没见过她，怎么记得给她带礼物？”
　　“可她将来要做我的妻子啊。”顾煊说，他眉眼笑得弯起，口气带了点抱怨，“我要是对她不好，舅舅会打断我的腿的。”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便匆匆拜别而去，我望见他的背影，忽得想起我其实很久没有同他说过话了。
　　顾煊小时候还是经常出入宫闱的，他长得好看，又爱笑爱闹，宫里谁都喜欢他，只是孩子们在一处，常常有些争执口角，一次大皇子在争执中提到了他的身世，他便回去问景王，景王此后便索性不让他进宫了，等到他入了国子监，景王也对他身边的人严加排查，绝不肯让他知道半分同他父家相关的事。
　　今日苦苦相瞒，当初又何必狠下杀手？
　　此后两年，西北战事不休，国内也是非不断：先是关中大旱、陛下不得不率群臣就食东都洛阳，在开蜀中粮仓赈灾时，却报一州之力亦不足养，陛下察觉此间有异，命人细查时却得知前线云麾将军部索要军粮竟至往年一倍之多，与此同时，有暴民于存粮处哗变，为安民心，陛下并未发难，而是令长安宵禁，出入者需严加盘查，不得有携刀器、火器者。
　　几乎同一时间，出面首告安西大都护在边关圈地卖官、蓄养私兵的奏折也递到了陛下案前，陛下震怒，命襄王至前线押解窦靖、李行之等人回京，远在长安的景王谏言前线正兴刀兵，不宜此时发难，陛下却未曾如往常般从其言，而是道大逆之罪，不可休养之。
　　八月十三子时，有数十人欲潜出长安，于城门惊动五城兵马司，贼不肯束手就擒，竟与城卒相斗，不敌后全数自尽。次日京兆尹盘查此事，竟从为首者身上发现景王印玺，不敢隐瞒，遂秘密遣人至东都面圣。
　　陛下大怒，然秘而不发，只是遣人回到长安，秘密埋伏于景王府邸周遭，等待圣命。
　　山雨欲来风满楼。
　　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莽撞易怒的少年天子，他筹谋十年的这番发难，不知景王还能不能挺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