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有愧》填同学

80、第 80 章

　　元初一死了。
　　死因和贺如全一样，是服毒自尽。当晚许拾伍将他抱回床上时，他的身体已经冷了。但许拾伍却完全没察觉，在床边坐了整整一夜。待到第二天，下人带着王免找过来时，许拾伍仍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对此事王免自然是十分震惊，但多年在初一身边的经验让他深深明白，初一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下定了决心。一如当时初一返回京城一般，无论是谁前来阻止，都不可能回头。
　　他对着初一尸首的方向叩了三个头，又跪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命旁人帮忙把初一的身体带出去，并让人迅速去皇宫把消息告诉皇上。
　　还在上朝的皇上听见这样的消息，当着众臣的面直接冲出了大殿。
　　所有的大臣还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元丞相虽然今天没有上朝，但一切仿佛都好像他还在一样。侯沉充当了面对朝堂的镜子，不时会含蓄指出个中问题。程沅展则会在皇上踌躇时给予合适的建议。还有旁的大臣们，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小心翼翼，对旁人的意见完全不予表态，而是针对合乎情理的事，都能够表达出自己的真实看法。
　　在皇上的允许下，元初一引领朝中的这半年，朝中风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换了旁的任何一人，都很难有这样的影响力和魄力。
　　只是没有人曾想过，这个年轻的丞相，会以这样的方式突然离开。
　　按照元初一的心腹王免的要求，元丞相的后事一切从简。他的尸首和元忌常一样，都安葬在了元府祖坟。
　　出面安排这一切的，是已经看不见了的王免。
　　许拾伍全程都没有看见人影。
　　元初一走后，经常会有朝中官员前来祭拜他的灵位。侯沉和程沅展都独自来拜见过，但两人也都没看见许拾伍的身影。
　　与元初一境遇不同的，是另一边的熵王高巅。在元初一服毒后不久，熵王便自缢在王府内。皇上高缜将此事压了下来，没有过多外传。本来，熵王府也已经算得上是片荒地了，只不过是被禁军把守的荒地，如今更加无人问津。

　　方纯隔了半年之后才回到京城，药王谷的药并不是很好求。
　　元初一的事他在回京的路上略有听说。但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元初一那样做究竟是为何。他颇有些担心许拾伍的情况，便连夜赶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
　　没成想来京城接他的人，竟然是许拾伍。
　　“纯哥你这回来的也太慢了，”他笑嘻嘻地说，“我和阿免等了很久呢。”拾伍伸手接过方纯手里多出来的行礼，他手上筋脉断裂的伤口仍在，留下来深红色的疤痕。
　　方纯看了看他手腕上露出来的疤痕。
　　许拾伍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然后笑道，“嗨，带兵打仗哪有没伤的呢。不碍事不碍事。”他脸上的神情开朗得不得了。
　　方纯诧异，但也没多问。
　　两人回到了许府。
　　王免正站在门口抱着手臂等着。
　　“阿免。”方纯呼唤。
　　王免冲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来。他仍旧看不见，但已经完全习惯。
　　许拾伍吐了吐舌头，“你们俩叙旧吧，我要去看看京城布防，晚上等我一起吃饭哈。”
　　方纯看着许拾伍渐行渐远的身影，忍不住皱眉。
　　王免向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往前摸了摸，摸到了方纯的手臂，随即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回府里说吧。”

　　“你的眼睛有治疗的办法，我请到了药王谷的人，只不过因为我是连夜赶路，所以回来的早些，他们过几天应该也到了。”
　　王免点头，“都好，都好。你看拾伍如何？”王免问得十分直接。
　　“拾伍啊，”方纯皱眉，“我以为拾伍他不会再如以往那般了，他发生了什么？初一他……”
　　王免轻声咳了咳，“初一他安葬了，只不过没有大肆铺张，想来他自己定然是也不想的。什么追封进爵的，他从来也都没在乎过。”王免回忆着，“至于他为何那么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和他被囚在京城的那些时日有关，不过那都……都是没办法的事了。”
　　元府眼下由元家其他的人来管，元家的人也给王免留了正房，但王免有些不放心许拾伍的情况，便随拾伍一起回到了许府。
　　“拾伍他崩溃了。”王免解释许拾伍的情形，“他的情况和熵王——也就是高巅——几乎一模一样，就是……疯了。”
　　王免形容不出来许拾伍疯的样子，因为他看不见，他知道的是，许拾伍被关了起来，皇上高缜提到他都是连连叹气。
　　“他在被关的时候，也试图自杀了一次。虽然救了回来，但人心却没回来。所以，我去求了易守轩的人。”
　　王免跟在元初一身边，自然知道如何联系到易守轩。
　　“拾伍他，被下了足量的离人。”
　　离人离人，何以分别，唯有离人。中原四毒中，离人被使用的次数最少，因为用量难以控制。只有个中高手才可以根据离人的量来控制其忘记的时间。
　　许拾伍忘记了自己出征西戎回京后所发生的一切。
　　在他忘记的这段时日里发生了什么，是皇上高缜亲自对许拾伍解释的。没人知道解释的内容是什么。
　　“自他用了离人之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所以拾伍他……他不会再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
　　王免的眼前仍然一片黑暗，但他却可以感觉到眼眶有了湿润的感觉。
　　“是，他此生都不会再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
　　方纯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这样也好……那你呢？”
　　“我？”王免愣了愣。
　　“初一出了这样的事，你还好吗？”他在外这段时间两人虽有信笺交流，但毕竟有限，王免具体的想法如何，并没有直接写在信中与方纯说，“你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的事对你影响很大吧。对不起，我也没能帮到什么。”
　　“我啊，我还好。”王免竟然笑了笑，他看向方纯声音发出来的方向，“初一我是知道他的，他既然这样做，必然早已下定了决心，”王免低下头，“即便可以阻止他一次，只怕也阻止不了第二次。这样也好，他终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方纯皱着眉审视王免脸上的表情，王免脸上的复杂表情倒是十分少见。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方纯想想还是换了个话题，毕竟初一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想来在初一身边多年的王免，应该是最能了解初一选择的人，应该也是最能接受他那般做法的人吧。
　　王免听闻，笑着指了指眼睛，“我现在的打算，不是应该先把眼睛治好吗？”
　　听见此话，方纯脸上泛起笑意。

　　许拾伍站在京城的城墙上。
　　虽然被断去了筋脉，但他的头脑还在，还可以将自己所学用到实处。他现在主要是掌管京城禁军，其他事物参与得倒少了些。
　　城墙上可以看见进出来往京城的百姓。
　　大燕没有战事，已经快一年。
　　他扶着城墙看向远处。
　　有新来的巡城士兵经过行礼，见许将军似乎颇有些羸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只见这被人称道却又让人带些可惜的许少将军一身素衣，未着戎装也身无长物，倒是腰间有一块令牌颇为显眼。
　　仔细看去，那令牌上只有一个字。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