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有愧》填同学

71、第 71 章

　　元初一倒吸了一口冷气。
　　净身一事，自愿与非自愿完全是两回事。
　　他的身体有些发冷。
　　他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贺如全。
　　贺如全看起来一向仪表堂堂，甚至身高比自己高了好大一块。
　　元初一身上的冷愈演愈烈。
　　在贺如全如此的言辞下，贺如全对皇家、对朝廷、对大燕近乎疯狂的举动，似乎也有了些许带有病态却又合乎逻辑的解释。
　　元初一不过刚刚弱冠，仍可以称得上是少年末期，对于表情控制一事，即便可以做到极致，也仍是有局限之处。眼下他的表情，便是一边停留在面无神色，一边又扭曲着带有些痛苦。
　　贺如全冷眼看着他。
　　元初一的嘴唇有些颤抖，但说话的声音还是稳的，“你这样做，只是出于对你们贺家的考虑，你置大燕群臣于何地？置大燕于何地？你不觉得这样做，有些自私吗？”元初一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是象征意义上地说出口，并没有真的想这样指责他。
　　贺如全仿佛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叹息，“身在这朝堂之上，哪有人不自私呢？”他看向元初一，“就连你们元府，对皇上无比忠义，对大燕无比忠义，不也是建立在你们想这样做的想法之上吗？不也是基于你们想做吗？所有人做所有事的出发点都是一致的，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江湖中，无论是百姓还是高官，无一例外。”他略带嘲弄地看着元初一，“无一例外。”最后的“无一例外”四个字，贺如全说得斩钉截铁。
　　元初一微微抖了抖，没有任何反驳，他自贺如全说出贺家自此绝后起便十分清楚，自己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他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痛苦究竟是怎样的感受。所以对于贺如全，即便他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指责他的自私，却也已经丧失了诉说自己理解他的资格。
　　而现在的元初一，并不想站在道德制高点，尤其是面对这段可以称得上是皇室丑闻的事。他相信，以现在的自己，绝对不可能支持当时的皇上高玄允做那样的事，但连他自己也无法确信，二十年后、十年后甚至五年后的自己，不会和父亲元忌常一样，站在支持皇上的角度。
　　元初一的沉思被贺如全打断。
　　“事到如今，”贺如全喃喃自语道，“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不如干脆说，都是因果报应吧。”他笑着看向元初一，“所以你可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你侍寝皇上的事？”他自己又摇了摇头，“也罢，令你痛苦的事，以你现在的年纪也是无法理解的。”
　　元初一有些发愣，其实刚刚有一瞬，他已经几乎完全理解了贺如全为什么会对自己及元家十分不满，以至于会用最为不堪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理性上他仍为贺如全找着借口，但身体里却有一个声音十分小声地反抗着自己。他轻声呼气，将那小小的反抗声压了下去。
　　贺如全冷笑，他从来没想过要有人理解自己，但他之所以想告诉元初一贺氏一族的事，是因为他心底某处，对元初一是有赞赏的。这个刚刚弱冠的年轻人展现出了远超于其年龄的冷静和对朝堂的把控力，相比之下，在同样年纪的、即便身上有些军功的许拾伍也逊色了许多。
　　元初一仍然在发愣之中。
　　贺如全勾了勾嘴角，他的眼眶里带有一丝隐忍的血腥。
　　元初一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你没有什么话，那不说也罢。”贺如全的笑容变得稍显轻松了些，他想了想，坦然承认道，“初一，其实有时候我还挺喜欢你的，如果不是高巅总在我耳边重复你的名字，我确实也并没想过这样为难你。只不过，因为你和高巅一起长大，自然你和皇家脱不开关系，”他的笑容里竟然带有诚恳和认真，“可惜我经历的一切早已不可能挽回，所以我想要皇家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代价，便是高玄允的死，便是高巅的疯，或许，也便是元初一成为阶下囚这件事。
　　贺家的权力其实早已被削弱了很多，贺如全可以走到今天这步想来必然是千万隐忍，实属不易。
　　“我猜想你会活到最后的，”贺如全轻声咳了咳，“你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你是新任元丞相，你们整个元府都对朝廷负责。但是——”他停顿住，眼神开始飘忽，“活着，其实比死了痛苦，对吧？”
　　短短时间内接收了如此多的讯息，元初一还有些不太适应。就在他困惑思考的过程中，贺如全的眼神开始涣散，而且速度十分之快。
　　“死了的人没有痛苦的，反而活着的人才痛苦呢，对不对，”贺如全对着不知哪个方向上的空气缓缓说道。“对吗阿璟，活着的人，比你我痛苦多了。早知道如此，应该让高玄允再活一阵儿呢。”
　　他直勾勾地盯着萧璟的灵位，脸上仍保留着些许欣慰的表情，仿佛萧璟的灵位那里正站着萧璟本人一般。
　　贺如全的身体无声地委顿了下去。
　　元初一直勾勾地盯着贺如全倒下的身体，几乎是身体本能反应地跨步上前接住了他。元初一迅速回想着两人对话中发生的一切，贺如全的所有小动作，他只停顿了一下，眼睛变停留在了供奉萧皇后的酒壶身上。
　　他将贺如全放倒在地上，拿起酒壶轻轻扇了扇，里面传来酒的清香，酒是好酒，但这清香的酒气里，掺杂了一丝隐隐凛冽的味道，元初一只这样一闻便立刻将酒壶放下。他已然心知，这酒里的毒，正是中原四毒中用以索命的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