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尘世》千庚福辰

27、笄礼

　　二月初二，阿玖的笄礼到了。
　　卯时刚过，邶忱衍就推开耀明居的寝殿大门，进去后又把门轻轻关上，蹑手蹑脚朝着床的方向去。
　　到了床边，弯腰，温柔又仔细地看着床上的人，片刻后，拿手摇了摇阿玖的肩膀，轻声道：“阿玖娘子？”
　　叫了几次后，阿玖哼了一声，示意自己醒了，能听到。邶忱衍把阿玖眼皮上的碎发抚到太阳穴那个方向，才继续开口：“今天你就及笄了，我们要快点起来，早点梳妆，巳时开始正式的笄礼。”
　　阿玖带着睡意的语气问邶忱衍：“那现在几时了？”
　　“刚过卯时。”
　　“……”
　　阿玖直接懒得回话，翻了个身背对着邶忱衍。
　　邶忱衍被阿玖这孩子气的行为逗笑，脱鞋，上床，哄道：“好阿玖，是我想跟你亲热，这些日子忙着准备笄礼，都没好好看看你了。”
　　阿玖早就已经再次进入睡眠，根本没听见邶忱衍这番话，所以邶忱衍见自己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把脖子伸长，看阿玖是个什么表情。然后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就是闭着眼的阿玖，看起来睡得很香。
　　犹豫了一下，从阿玖身上翻过，到里面去……阿玖最后是被亲醒的，然后觉得自己反正都醒了，不如就好好享受，于是伸出手，环住邶忱衍的脖子，主动回应。
　　下一刻，邶忱衍很想失控，但心里始终记着今天是阿玖的笄礼，所以也在很尽力的克制自己。
　　到最后，贴着阿玖额头，手抚着阿玖的脸廓，低喃：“我发现，只要与你一起，不管在哪，做这件事……”说到一半停了几息，反驳自己一开始想说的话，“不，还没做呢，就已经开始要命了。”
　　而阿玖，此刻的脸依旧红润润，就是不知道是被亲红的，没缓过来，还是因为邶忱衍刚刚那句话，听红的。

　　巳时到了，一切都按部就班，阿玖进了宫后苑的门，里面一众贵女和大臣纷纷起身行礼。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今日，阿玖穿了一身藕粉色的衣裳，头上戴了一顶蘭格，坠着几缕流苏，正中央镶嵌着三颗浅粉色珍珠。
　　到了指定位置，邶忱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阿玖看了眼邶忱衍后，跪在垫子上，弯下腰，准备接受皇叔给她的笄礼。下意识抿唇，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叔也算是她半个长辈，尽管这个长辈现在是她枕边人。
　　结果，下一刻，视线里出现一双鞋，是女子的绣花鞋。阿玖突然抬起头，然后她就看见了准备给她戴簪子的秦婳琴，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
　　见此，秦婳琴微俯身，用拇指擦掉阿玖的眼泪，开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慈母语气：“阿玖，今天是你的笄礼，可不能哭。”
　　闻言，阿玖收住情绪，既然阿娘叫她不哭，那她就想着给阿娘笑一个，又哭又笑，这大概是稍动声色就已汹涌澎湃。
　　秦婳琴把手中的笄礼所戴之物小心插在阿玖头上，其实就是一个发簪，簪子的首部是一朵桃花。寓意：桃花盛开十五载，及笄年华忽已至。
　　戴好后，秦婳琴把阿玖扶起来，坐到前方椅子上，把阿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腾出一只手捋了一下阿玖额角的头发，之后开口说话：“阿玖，今天过后，你就真的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阿娘希望你能保持本心，喜欢自己。”
　　“不求多好，但求无过。”
　　和阿玖的话说完后，秦婳琴拿出一城之主的威严，对着下方来参加她女儿笄礼的人开口说话：“感谢诸位来参加我女儿的笄礼，现在前奏仪式已过，请各位移步天恩酒楼，那里有准备宴席。”
　　秦婳琴话音刚落，底下的臣子和贵女看了眼邶忱衍，但邶忱衍没看他们，一直看着斜上方的阿玖。明白了皇上的态度，那些人纷纷起身，行礼告退。
　　所有人走后，邶忱衍起身，到阿玖旁边坐下，叫了声“阿玖”，阿玖下意识转头，然后借着邶忱衍侧开的视线，她看到了几个人，朝着她这个放向缓慢走来。
　　站起来，等着那几人走进。
　　姜菽藜见阿玖站了起来，加快速度，所以最先到的是姜菽藜，但剩下几人也只是晚了几步，同时到达。他们分别是苏化凛、苏小八、明笙、神医谷谷主，算是一次难得的相聚。
　　其实，阿玖的这次笄礼，简化了，因为客观原因省去很多，又因为身份原因增加了一些。但这些邶忱衍都告诉了阿玖，唯独没说会有特殊的人来。
　　这个笄礼令阿玖印象深刻。
　　姜菽藜从衣袖中拿出一支白玉手镯，递到阿玖手上，宠溺道：“阿玖，生辰快乐！”
　　接着，苏化凛送了一把扇子，上面，画的是阿玖当初在神医谷时，住得房间的大概样子。神医谷谷主送了一些药材，都是些很珍贵的，几乎可以用于各种比较严重的疾病，包括哮喘、心疾、血病、白病等。
　　阿玖依次收下，转身递到旁边的邶忱衍手上，回过头道谢：“谢谢师兄，谢谢师父。”
　　看见阿玖这副乖巧的样子，神医谷谷主和蔼的笑着，摸着阿玖的头：“小阿玖啊，当初你来找我拜师，才八岁，一晃眼都成年了。”
　　知道师父有心结，阿玖巧妙回话：“可是师父还是没变，以后啊，一定会有比我聪明比我懂事的人，来找师父拜师。”做了一个受委屈的样子，故作不开心，继续道，“那时候我可能就不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了。”
　　知道阿玖这是在宽慰他，谷主没忍住笑了，慈祥又可爱，向阿玖保证：“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弟子，不用计较，再说了，我收徒眼光很高的，不然这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就收过两个弟子。”然后瞥了眼旁边的明笙，郁闷道，“你师兄被这个女娃娃拿走了，你又做了樛郴皇后。哎，就是可怜了我的衣钵，竟无人继承。”
　　谷主提到继承衣钵，阿玖在记忆深处找到一个人，想到此，她打算告诉谷主：“师父，我有一个弟弟，天分，及我八分。”
　　阿玖在自己擅长且有高造诣的领域从不谦虚，所以这话听起来有点骄傲，但其实她自己没有看低别人的意思。她只是实话实说，也是对自己有自信的一种表现。
　　闻言，谷主一脸惊喜，正想问话，就被旁边的明笙打断：“老师父，你能等我也把礼物送了再说吗？我挎了一路了，很累。”
　　谷主转向明笙，瞪眼：“让你情郎拿着不好吗？”
　　“怕你有不良反应，再说了，这是我的礼物，我要它全程在我的视线里、在我身上，所以让他拿着干嘛！”明笙回怼。
　　不良反应……谷主突然气呼呼：不就是那个什么来着？叫，叫什么来着？
　　仔细回忆，在某个片段，好像记起来了，叫母胎馊蝼，那小女娃娃是这样说的，又馊又是蝼，听起来就很可怕很恶心。
　　不再看谷主，明笙的礼物很简单，她直接把身上一直挎着的包袱取下，拆开，拿出里面的衣裳。衣裳是由白丝绸做成的，外面用一层白纱装饰，白纱上又有很多小珍珠，袖子只到手肘，袖边的设计像荷叶一样。
　　这件衣裳，对阿玖来说，前所未见。但还是笑嘻嘻收下，对着明笙道谢：“谢谢笙笙姐。”
　　把礼物收好后，阿玖他们便去了天恩酒楼的披星戴月。

　　第二日，早饭后，是分别的时光。第一个走的，是谷主。
　　看着眼前的人，谷主心中还是遗憾的。当初，他是特别看好阿玖的，阿玖当初上山时，虽然才八岁，但仅仅几天的相处教学，他就看出阿玖的天分高过他的大弟子苏化凛。而后来事实也证明了，阿玖用了五年就出师，苏化凛当初却用了六年。
　　但苏化凛志不在此，学医只是当初心中有憾，苏化凛擅长的是武学，他的武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最近一次的盟主推选本来是苏化凛，但苏化凛拒绝了，因为他不想将他最喜欢的笙笙居于一处。站得有多高，责任就有多大，这个道理他一直都知道。
　　感慨良多，谷主最后也只是‘威胁’阿玖：“我现在就去找你说的那个弟弟，要是被我发现他的天分没有你昨天说的那么好，我就会把你抓回山上，继承我的衣钵。”
　　阿玖笑着接下这句话，她昨天推荐的那个人，是她阿爹的第六个儿子，小她三岁，叫姜榆璋。到了阿玖这一辈，嫡系按‘菽’字取名，庶系按‘榆’字取名。姜榆璋的母亲是之前被姜皇姜宏洲满门抄斩的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璋’字就是出自将军府的姓。这女子本来就是个不争不抢的，之所以进宫，也是皇命难为。
　　而阿玖推荐姜榆璋，也是看他善良。在她十三岁回宫那年，姜皇准备在她十五岁时将她许配给将军府嫡子，那时的将军府嫡子可不是之前那个，而是姜宏洲后来扶持的那个。当时，宫里好多人都落井下石，好像在说：嫡公主又怎样，还不是拿来巩固势力的筹码。
　　只有姜榆璋，不仅没有嘲讽，还带着羡慕的眼光看着她。阿玖当然不会猜测因为联姻而被他羡慕，所以，这原因，自然就落在了姜皇选择联姻背后的原因，她的医术。
　　后面阿玖也隐秘地问过一次，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料，当时因着姜榆璋眼中的渴望，阿玖教了他一点，发现，他对医学也有天分。虽差她两分，但也绝对算得上是个中翘楚。
　　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到最后只剩下明笙和苏化凛。明笙见周围确实没人了，支开苏化凛：“老兔崽子你先往前走一段，我有点事要和阿玖妹妹说。”
　　苏化凛听话的，往前走了一小段，明笙翻白眼，直接给他来了个死亡凝视……苏化凛心一惊，用尴尬的一笑来缓解，之后又走了一大段。
　　确定苏化凛走远后，明笙这才看向身边的阿玖，拉着阿玖到一旁坐下：“阿玖妹妹，谢谢你，你的存在，让我所有的不坚定与迷茫，通通消失。”
　　“笙笙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这段话，对阿玖来说，莫名其妙的，她疑惑发问。
　　明笙没回答，她抬手摸着阿玖的头，眼神就像是看小妹妹一样，又说了一些话，在阿玖看来，完全蒙圈的话。
　　但阿玖能感觉到这次的笙笙姐和上次见面时的笙笙姐，不一样了。整个人不像之前那样，之前好像是靠着微薄的生机和欲望活着，可现在的笙笙姐，似乎被注入了更真诚的情感。
　　就这样两刻后，明笙起身，和阿玖告别。
　　告别后，走向苏化凛，苏化凛在明笙还没走近时，就忍不住问话：“笙笙，你刚刚和阿玖说什么了？”
　　明笙：“你想知道？”
　　闻言，苏化凛快速点头。明笙走近后，自然地牵起苏化凛的手：“我和阿玖妹妹说了什么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我有秘密想跟你说。”
　　“这个秘密我守了近十七年，现在我将毫无保留的告诉你。”
　　苏化凛心里微微惊讶，他一直都知道笙笙有事瞒着他，于是他把那件事归为笙笙的秘密，可是刚刚笙笙居然说，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他。
　　而且，刚刚笙笙看他时，眼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迷茫，还多了真正的明朗，之前半放下的不坚定，此刻已经全然不见。
　　他觉得，笙笙待会儿说的事，一定会让他震惊无比，甚至会难以接受，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期待那刻的到来。因为，那之后，他迎接的，将会是一个全新的笙笙。就像刚刚笙笙自己说的，毫无保留，他想加个修饰，毫无保留的真诚与信任。
　　我将信任与真诚交给你，无论你觉得它是真诚的信任也好，信任的真诚也罢，终归，都是好的。此刻在你面前的我，一定是，把你当做自己人。

　　苏化凛和明笙走后，阿玖的疑惑没得到解释，她始终想不通或者说听不懂刚刚分别时，明笙说的那番话。
　　邶忱衍到时，看到的就是阿玖手肘杵着桌面，眉头皱着，另一只手随意放在桌面，手指群魔乱舞。显然，是一副沉思模样，而且还百思不得其解。
　　边走边问话：“想什么呢？”
　　阿玖被喊回神，随意搭话：“皇叔你忙完了？”
　　走到阿玖旁边坐下，接着刚刚的话：“嗯，刚刚看你一脸费解，怎么了？遇到成年女子的烦恼了？”
　　成年女子阿玖：“……”
　　想了下，阿玖把刚刚明笙给她说的那一段莫名其妙的话，简化说给邶忱衍听，希望能得到解释：“刚刚笙笙姐说，感谢我，因为我的存在，她的迷茫与不坚定消失，可以肆无忌惮。”
　　邶忱衍：“……”
　　深吸一口气，把阿玖的手捏在自己手中，微笑：“因为我们阿玖活泼可爱，善良懂事，明笙这是喜欢你呢！”
　　闻言，阿玖仔细全面的回想了一下刚刚明笙说的话，最后感叹：“那笙笙姐对我的喜欢也太重了吧！”
　　邶忱衍酸溜溜：“是，太重了，重得有点虚假，只有我是真的。”
　　阿玖：“……皇叔你不忙吗？”
　　邶忱衍：“忙啊！”
　　阿玖：“那你现在？”食指小弧度试探般指着对面的人。
　　邶忱衍一脸理所当然：“这不正忙着嘛！”
　　阿玖突然抿唇，今日份儿糖分，甜到爆。

　　甜蜜的生活还在继续着，直到某天，迎来更甜蜜的事。
　　四个月后，六月十九，邶忱衍培育的蝶蛹化蝶了。这件事一直瞒着巫十三，直到这天巫十三躺在国师殿无所事事，身旁突然飞来一只蝴蝶。一开始巫十三没在意，可直到那只蝴蝶飞到他的手上，他猛得一下从榻上坐起来，一个晃神，变成原身从原处消失。
　　先是去了一趟书房，发现邶忱衍没在，又去了议事堂，也没在。回到尘世殿，找了管事的，问他有没有见过皇上，得到的回答是醉梦庭。闻言，巫十三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恢复原身瞬间消失。
　　那可是沿生蝶啊！他没想到邶忱衍居然培育了沿生蝶，还成功了。
　　其实，历代圣子的伴生蝶，是很孤独的。不能化人还好，不必感受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可一旦化了人，就没法不去接触这些。巫十三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孤单一个人了，没想到……
　　关于沿生蝶，其实可有可无，甚至，有点多余和威胁。沿生蝶的存在是消耗着伴生蝶的寿命，沿生蝶多活一日，伴生蝶便少活一日。所以，如果伴生蝶一旦死亡，沿生蝶也就不会存在。
　　从巫十三化人的这七年，邶忱衍一句都没提过，巫十三表面上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尤其是每次想说时，到嘴边又下不去口。故而，这件事，自然而然地就被忽略了。

　　不多时，到达醉梦庭。问了门口的人邶忱衍具体的位置，便寻去了。
　　而这时的邶忱衍，正在河边钓鱼，旁边的阿玖在看医书。
　　巫十三从桥上看到邶忱衍后，加快步伐。到了目的地，直接问话：“圣子大人，沿生蝶出现了，你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件事？”因为事情涉及生命与巫蛊，所以巫十三直接叫上了‘圣子大人’这个尊称。
　　又是一个新的词，阿玖彻底停下看书，看着邶忱衍，小小脑袋无声疑惑。邶忱衍见此，摸摸阿玖的头，悄悄道了句‘可爱死了’，用后背回话：“在你蝶化人的那天。”
　　巫十三：“嗯？”让他缓缓，或者理清楚一下，他怎么不知道？
　　“你有没有发现，你其实是想要沿生蝶的，只是不好意思讲出来。”
　　当初，巫十三在化人时的前几息，有一段无法控制的心里话，他说了什么自己不会知道，但作为圣子的邶忱衍却知道。而化人成功之后，便会把那句话忘掉，即使日后又有此类想法，也无法说出口。这大概算是，恩赐后的惩罚吧！因果始终，向来如此。
　　培育沿生蝶，全凭圣子自己意愿。沿生蝶的生命不能突兀的存在，所以沿生蝶由蝶蛹化蝶后，伴生蝶脑子里的传承记忆会消失。其实就是将传承中的万蛊记忆化为寿命作为媒介，支撑并靠着伴生蝶的生命活着，与伴生蝶同生死。
　　除去邶忱衍，巫族历代蝶化人的圣子只有两位，他们都没有培育沿生蝶，因为一旦培育了沿生蝶，伴生蝶就会脱离圣子的掌控，再也给不了圣子关于炼蛊的详细资料。日后，关于万蛊术法的继承，也只能靠自己去摸索。
　　换句话说，培育沿生蝶的代价，是巫蛊之术的难易度。培育了，在它化蝶那天之后就要自己摸索，难；不培育，在既定生命终结之前，随用随拿，简。
　　具体多难没人试过，但据记载，有四字箴言：切莫尝试。
　　回到原点，当时，巫十三说的是：要化人了，真希望以后有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