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23、置气

　　秦峥在第二日的清晨时分睁开了眼睛，第一反应就是从床上弹了起来。

　　“嘶——”一不留神力道过大拉扯到了伤口，秦峥忍不住皱着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压在他肩头，强迫他坐回了床上。秦峥转头一看，却是卫翎侧坐在床前，还穿着昨日的白衣，一手捧着一本《左传》看着，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他按了回来。

　　“你的伤还没好，大夫说了需静养，你好好躺着。”卫翎头也不抬地对他说道。

　　秦峥没回卫翎的话，第一反应倒是被卫翎冰凉的手指激得一哆嗦，先看向卫翎蹙眉道：“你就穿了这么点在床边坐了一晚上？边塞夜里多冷你不知道吗？冻出病来怎么办！”

　　卫翎顿住了翻书页的手指，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秦峥被卫翎的眼神看得愣了一下，只见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冷意淬得要结了冰，而冰冻下还隐隐涌动着怒火，大有冲破冰块向他喷射而出之势。

　　“光羽？你怎么了？”秦峥有些懵地问了一句。

　　卫翎移开目光，站起身走到桌边，随手把书甩在了桌子上，背对着他道：“没什么，我好得很。”

　　“诶，你是不是生气了？”秦峥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连忙开始解释道，“我真没事，身上的伤看着吓人，其实全是皮外伤，躺一会儿就好了。你是不知道，士兵们有伤得更重的，我这个都不算什么。”

　　“你骗谁呢，”卫翎猛地转过身来逼视着秦峥，道，“我昨晚问过军医了，所有人都好好的，至多不过皮外伤，只有你这个大将军，挂了个满堂彩，半条小命都搭在鬼门关了。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不过试探一下北疆，肯定毫发无伤地回来。现在呢，还想着瞒我，答应我的话转身就喂狗了是不是？”

　　秦峥彻底看得呆了。以往的卫翎就算不顺心，也是默默地往肚子里咽，面上总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卫翎发这么大的脾气，连粗俗的市井之语都冒了出来。秦峥张了好几次口，心虚地服软道：“好了，我错了，我错了光羽，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卫翎在秦峥的床前坐了一夜，心里的无奈和怒气一点一点积压，在清晨到达了顶峰，而又被秦峥那一句反客为主的责问刺得彻底炸了锅。卫翎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再次开口时，语气里又是满满的疲惫：“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只是，在和自己置气罢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秦峥莫名其妙。

　　“如果我再有用一点，早一些套到坪州的情报，你就不用莽莽撞撞地徒手上阵，弄得遍体鳞伤。如果我做个合格的谋士，再仔细些，也许就能先察觉尤格颜苟掌握坪州机密的事，避免了王将军他们的惨剧，你也用不着以身犯险，往枪林箭雨里扎……”卫翎费力地在桌边坐下，一夜的劳心劳力让他此时感到头晕目眩。他看向秦峥，无助地开口道，“秦峥，我气自己，明知你要去赴险，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在一边看着。我气自己没用。”

　　秦峥叹了口气，挣扎着要下床走过来。卫翎见状，只好走回去扶着他：“你又要干什么？好好躺着，别下来。”

　　秦峥紧紧握住卫翎扶着他的手，坐在床上，轻轻把头靠向卫翎的胸口。卫翎站在原地没有闪躲，伸手揽着秦峥的脑袋靠在了自己胸前，自己把脸贴在了秦峥的发上，鼻翼间充斥着他发梢的味道，干净微热，像冬日被阳光晒过的松针。卫翎沉溺在这个味道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将鼻息吐在他的发间，把自己清冷的气息混进了这份味道里。

　　秦峥靠在他的胸前，感受着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那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青涩又坚定的声音，一时眼眶竟有些微热。自父母离世之后，这大概是第一个要站在我身边，替我遮风挡雨的人吧。秦峥想，哪怕前路再难，能在这样的怀抱里歇上一阵，已经是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福分了，能被人这样袒护照顾，甚至为自己受的伤忧心动怒，夜不能寐，我秦峥这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徳，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呢？

　　“你不是池中之物，”秦峥埋在卫翎的怀抱里，轻声道，“我等你慢慢成长，等你与我并肩而立的那一天。”

　　“行了，别跟我来这套，我还没消气呢。”过了一阵，卫翎突然面无表情地推开他，“我同你的将领说了，午后再来议事。现在你给我好好躺着，要再出点岔子，我就再不管你了。”

　　“好好好，”秦峥一吐舌头，笑道，“都听卫先生的，我保证养得全须全尾来交差。”

　　安置下秦峥，卫翎走出门后，去找了伤势相对较重的小东。

　　“卫先生……”小东看得卫翎一愣，刚要起身迎接，被卫翎摆手止住：“没关系，你躺着吧，我来瞧瞧你的伤。现在感觉如何？”

　　小东靠着床头，挠了挠头道：“末将没什么事了，军医拿了木大夫的药来，一擦便好了。军医说，咬我的虫子毒性不是很烈，解了毒就无恙了。”

　　卫翎看了一眼小东手上露出来的伤口，问道：“这蛊虫不是尤格颜苟下的吧？当时是什么情况？”

　　小东回道：“那时秦将军被一群士兵围困不得脱身，尤格颜苟就站在一边看着，我就想着去偷袭，没想到偷袭不成，被尤格颜苟身边一个狗腿子踢到了一边，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身上就爬满了一堆毒虫，怎么拍也拍不掉，我只能痛得在地上打滚……”

　　“后来呢？”卫翎追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后来也不知道北疆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来了一批新的虫子，之前的虫子忽然不盯着我一个人咬了，四面八方地涌了出去，还爬到了北疆士兵的身上。我们这才寻机得以脱身。”小东回忆了一番，开口答道。

　　“嗯……”如此，便是北疆的术士内讧上了？可是他们凭了什么胆子，敢在尤格颜苟面前做手脚？卫翎默默思考了一阵，抬头对小东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