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软》徐小溪

2、第二章

　　元康帝灵前，一群嫔妃皇子公主们嘤嘤的哭着。

　　妃嫔哭灵是有时间限制的，早中晚各一个时辰。封软软是预备役太后，自然没这么苛刻，可她依旧每天准时准点到，辛辛苦苦的哭灵，并要求现在的皇帝也严格按照时间要求来做。她这么一来，其他人也不能偷懒，元康帝的灵前颇为热闹。

　　嗯，新帝登基的日子已经定好了，年号也送了几个上来，她个人比较喜欢建兴，一定要用这个。

　　封软软一边假装抹眼泪，一边想着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就听见下面一阵惊呼：“太妃娘娘，您怎么了？”，抬眼一看，原来是最为柔弱的慧太妃晕了过去。

　　慧太妃姓云，云家是个没落的士族，内囊下去了架子还在，对女儿的教育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都来，因此，慧太妃云明珊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然而不幸的是，韩丑儿是个不折不扣的糙汉子。

　　于是，娇弱真才女慧妃与一心慕世家的糙汉子皇帝上演了一出又一出“我爱你你又不爱我可是我一定要你爱上我”的虐恋情深剧目。韩丑儿被虐得挠心挠肺，嫔妃们恨得咬牙切齿，封软软看得兴趣盎然。

　　这么好玩的女人，可不能让她有事。封贵太妃让太医院不惜成本的调养慧太妃的身子，最好能够让她不再这么病病歪歪的。院正梁太医苦着脸答应了，还好贵太妃没有下死命令，不然这个差事还真是难做。

　　“啪！”贺绮罗一掌拍在桌上，“这个贱人！先皇已经过世了，她还做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也只有封贱人那个傻的才能容得下她，若是本宫，早就把她那张脸皮给撕了！”

　　她随身的夏女官连忙环视了一下四周，见留下的都是心腹，才劝道：“娘娘身边有三皇子，何必如此沉不住气，若是娘娘刚才的话被贵太妃得知，可是糟糕。”

　　“哼，她也就是运气好，靠着父兄得了个贵妃的位置。比起皇宠，本宫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倍！”

　　贺绮罗冷笑一声，随即又沉默下去：先皇最爱自己又怎么样？现在他死了，做大的还是封氏那个贱人！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后台的，三皇子韩琪聪明伶俐，气度不凡，更兼有贺家做靠山，将来，这个天下还不知道是谁的！

　　“绮罗，你才是朕最爱的人，朕会予你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位置，我们的孩儿会继承朕的锦绣河山。”

　　甜言蜜语，言犹在耳，可现在在皇位上坐着的，是大皇子韩珏，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是贵太妃封软软。

　　贺绮罗双眼有些模糊。她摸了摸手边的绢子，上面绣着活灵活现的鸳鸯——她就是喜欢这种成双成对的东西，并蒂莲的枕套，交颈仙鹤的香炉，同根乔木的笔架——永寿宫里，大把大把的是这样吉祥寓意的摆件，只不过，最后依旧只剩下了她自己。

　　与此同时，慧太妃在自己的康宁宫内悠悠醒转。康宁宫原名宁寿宫，是她不喜欢自己的住所与贺绮罗的永寿宫名称相似，闹着改了的。说实话，一开始，她对皇帝是一万分的看不起——不过是没洗干净的泥腿子罢了，却得了江山，简直是儿戏。

　　不过，皇帝就算得了江山又怎样，天下还不是有一多半在士族的手里。蒋家贺家这种一等世家不提，就连她的云家，也不是省油的，云家鼎盛之时，可是被称为“云半朝”呢！更何况，她可是云家的嫡女！嫡女！

　　摆在以前，云家嫡女可不是一般人能娶的，只有门当户对的士族嫡子才是考虑的范畴。至于入宫为嫔妾，那更是想都不要想，不管哪个士族，嫡女都不可能为妾，不然便会被人耻笑了。现在是形势比人强，宫里有一些世家女儿，但嫡女，依旧只有云明珊一个，就连那个先帝心尖尖上的贺绮罗，也不过是个庶出。

　　因此，慧太妃对其他先帝的女人颇有几分看不起。她是被强纳进宫的，元康帝一向心慕士族，当年还是皇子时，在一次聚会上对云明珊一见钟情。由于云家日渐败落，几大士族商量商量，集体同意让云家出个皇子侧妃。

　　元康帝登基后，她便被封为慧妃，十分恩宠，完全有六宫之首的架势，就连当时的叶皇后都要让着她三分。只是后来，贺妃和封贵妃先后入宫，她的宠爱被生生分掉一大半。

　　对封贵妃，她并不讨厌，太\\祖皇帝之时，她也见过这个姑娘几次。当年的封软软在闺秀圈子里非常奇怪，几乎没有什么交好的闺中密友，偏偏她又受皇帝喜欢，有些女孩子心里不服，便会冷嘲热讽几句，她却从来都是听不懂的样子，笑眯眯的，让人觉得是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

　　之后，这个一贯笑眯眯的孩子进了宫，做了贵妃，却不甚得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元康帝是盯着柳家的兵权呢。天下初定这么几十年，并不是过河拆桥的时候，元康帝自己没有带过兵，没有人手，也不好意思在老爹刚死没多久就换人接替封家，只好一步步的来。一些聪明的已经将皇帝接下来的步骤想好了：封贵妃若生了儿子，便拼命抬举，让封家站出来当枪做靶子，然后慢慢蚕食；若封贵妃生不出儿子，便拼命娇宠，让封家因为这个女儿被人辱骂，然后慢慢蚕食。可皇帝却走了第三条路：封贵妃无子无宠，有的只是位份。一干人等统统不解：莫非，皇帝这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云明珊也想不明白，不过女人的战场总是在后院，她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贺绮罗身上。士族女儿都是骄傲的，她堂堂云家嫡女被一个庶出的压了一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更兼贺绮罗封号为明，自己名字里偏偏也有这个字，简直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两人自此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韩丑儿左右逢缘，越发得意，觉得自己就是个万人迷，一下朝就往这两人的宫中跑，弄得后宫怨声载道。

　　“猜猜，我今儿个在灵前看见什么了？”晚间，封软软一边任由人服侍着宽衣，一边笑咪咪的说道，“怨妇，全是怨妇。先帝驾崩，于她们来说，便是天塌了。”——而于我，那才是好日子的开端。

　　的确是好日子的开端。大行皇帝停灵三天后，十四岁的新帝韩珏即位，年号建兴。年幼的建兴帝第一份旨意是歌颂先帝功德并拟定谥号为“仁”，第二份便是尊贵太妃封氏为太后，并恩赏封轶为定国公。

　　不对，这与妹子事先商量过的不一样。新任定国公打着谢恩的名义求见皇帝太后，却正好看见毓翔宫一副母慈子孝和乐融融的景象。

　　封太后将小皇帝搂在怀中，摩挲着他的脸：“我儿辛苦了。这些天又要哭灵又要上朝又要读书，连觉都没得睡，瘦了许多。”

　　小皇帝努力做出大人样，挺直身子，一板一眼的回道：“谢母后关心，朕不辛苦，倒是母后要处理后宫事务，才是要注意身体。”

　　“呀，我儿懂事了呢，真是做了皇帝的人了，就是不一样。”太后笑得一派天真，又亲手取了点心给他，忙得不亦乐乎。

　　封轶的到来似乎给小皇帝解了围。建兴帝忙忙的受了他的礼，然后借口要读书，匆匆离开。临走之际还不忘记要封轶留下吃饭，多陪陪太后。

　　“真是个好孩子。”封软软冲着皇帝的背影笑得千娇百媚，封轶却神奇的从自家妹子温柔的脸上生生读出了另一层意思：“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建兴帝韩珏生母姓张，只是个宫女，后来为了好看，加封为采女。张采女本是叶皇后身边的，当时先帝还是太子，她只是给太子倒了杯茶，就被那个没节操的看上了，直接在太子妃寝宫偏殿里来了一发，接着就被抛之脑后。叶皇后再贤惠，对这种在自己地盘上睡了自己老公的女人也不会有好感，随随便便找了个犄角旮旯将人一丢，就不闻不问了。

　　张采女就在这种情况下生出了先帝的大儿子。做为第一个儿子，韩珏也不能说不受重视，无奈他的亲生母亲实在太不给力，再加上两年后二皇子韩珂出生，生母是极受宠的慧妃。再以后皇子们一个个的往外蹦，先帝对这个大儿子越来越无视。韩珏就在这种情况下活到了八岁，张采女病逝，他不知道走了哪里的狗屎运，被当时的封贵妃要了过去，记在了名下。

　　可以说，没有封软软，就不会有现在的建兴帝。因此，太后和皇帝颇为和睦，很有几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味道。

　　但，不是亲生终究不是亲生。

　　封轶第八百次哀叹，自家妹妹为什么没有一个儿子。如果皇位上的人流着封家的血，他也不可能这么难做。现在倒好，皇帝看似和自家绑在一条船上，实则各怀心思，封家是怎么做都不好，左右为难。

　　“没有孩子也好，皇帝是个孝顺的。”封软软冷冷笑道。先帝韩丑儿怎么可能让她有自己的孩子？她平生最瞧不起这样的男人。想要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就直接对封家下手啊，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算什么本事？将她弄进宫，每每赏赐些避孕的汤药，然后再假惺惺的心疼她无子，将大皇子引到她面前，记在她名下。分明是拿她当傻子糊弄呢。韩珏出身低是硬伤，就算跟了她这个贵妃，所得者不过是一些武将的支持，韩丑儿心爱的世家当然不可能买帐。他这是用大儿子、封软软和整个封家为贺绮罗的三皇子韩琪铺路呢，反正他正值盛年，日后胡乱给老大扣个“谋反”“窥伺帝踪”之类的罪名，便可顺利的将那些看不顺眼的武将一锅端，把江山双手捧着交给他钦慕的世家们。

　　没用的男人！封软软毫不留情的对先帝做出如此评价。她可不愿将身家性命送到旁人手上，于是，韩丑儿喝醉酒后被呕吐物呛死，死得很不体面，对外宣称病逝，替罪羊也很现成——与皇帝一起饮宴的魏修仪，家世不好不坏，地位不高不低。

　　封轶还是很担心，他从不怀疑妹子的本事，可再厉害她终究是个深宫妇人：“圣上聪明伶俐，太后可以放心了。”

　　封软软点头：“没错。更何况，皇帝身边还有孙大人辅佐，哀家日后便可以安享了。”

　　封轶心照不宣：妹子最为忌惮的，只是蒋家贺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而贫寒出身的左丞相孙臣玉，属于可拉拢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