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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没几天,霍峤的情绪逐渐低落了下去。

      她坐在板车上,端着一副托人画下的地图,不高兴地指手画脚:“怎么才到临雍城呀……渚奴,你是不是不认路,走错啦?”

      阿渚冷哼一声:“我没走错。是这板车太慢了,要是没有这玩意,我们现在都过沱水了。”

      霍峤在板车上斜靠着,泪眼盈盈地抚着胸口,以西子捧心的姿态道:“没有板车,我现在就该坐灵车了。”

      阿渚连头也没回,用后脑勺表达自己的嗤之以鼻。

      他一拽缰绳,喝住马匹,霍峤险些栽到他背上。她灵巧地跳下车来:“你干嘛!不说一声就停的呀?”

      阿渚把板车从马身上卸下来,把马带到旁边溪水边上饮马。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垂下头啜饮得酣畅,他温柔地抚摸着它的马鬃,看也不看霍峤。

      霍峤也跑到溪水边上,掬一捧水泼到脸上,洗净一路而来的风尘。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在明亮的瞳子边上翕动,洗净了脸庞,能看见她左眼下有一颗针尖大的泪痣。
      清澈的溪水映出她白皙的影子,被溪石割碎了。她认真地端详水中的自己,双波流转。

      阿渚侧头嘲笑他:“这种境地还不忘顾影自怜,燕国人要都是你这幅做派,迟早要亡国。”

      霍峤嗔怒地瞪他:“燕都要亡国了,你还上赶着投奔作甚?”

      阿渚无言以对。霍峤趁胜追击,绕到他跟前得意洋洋:“依我看,你是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吧……你是奴籍,对吧?”

      霍峤这几天赶路,除了端着地图装模作样地指挥一番,余下的时间看树看草,看少年的背影,看腻了就转起脑袋,思考他要以护送自己为筹码扎根燕国,不惜背井离乡,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
      赵国宫廷历来多乱,每次有人造反,就有一大批臣属,要因为站错队受到牵连。自己掉了脑袋,家人也会没入奴籍。阿渚虽为奴隶,但行事说话却像是受过教导的,即便穿着粗布褐衣,在众人当中亦显得鹤立鸡群。很可能就是某个倒霉罪臣家的孩子。

      阿渚没有正面回应,只含怒答她一句:“不要瞎猜。”

      这更坐实了她的猜想:“依我看啊,你不仅是奴籍,还是罪奴,不能从奴籍上除掉名字那种。就是被主人打死了,官府也不会入案。一朝入了奴籍,你这一辈子都是贱奴的命!
      她仰起下巴,可还是比阿渚矮上一整个头,看起来像只挑衅的小猫。阿渚脸色严肃,目光冷冽,伸手在她脸上报复地拧了一把,然后跃马执辔向前走:

      “我不是贱奴,你也不要叫我‘渚奴’,应该叫‘阿渚’。”

      “喂——”霍峤撒开腿大步跟着他的马,“你干什么?你不要一个人走呀……你还要不要去燕国当大官啦!”

      阿渚回头睥睨着马后那小小的一只:“你不用哄我,要是光凭救你的功劳,能让我在燕国当上大官,那你在京城的时候,你就该被燕国来的人八抬大轿带走了。”
      他轻蔑地一笑,又补上一刀,“要果真如此……他们怎么舍得送你来赵国当质子?”

      霍峤被他激怒了,但又无计可施:“你这个马奴!你就会胡说!”她小跑着跟上阿渚的马,眼见他要加速,眸子里浮起一阵雾气,“你不要丢下我……我求你,求求你啦。”

      她跑得鞋也掉了,发也散了,衣衫凌乱。阿渚终于停下来,等她跑到跟前:“那你不许叫我贱奴。”

      “哦,阿渚。”她的眸子里蕴满可怜,好像刚才先挑事的不是自己,却是被人狠狠地欺负了一样。

      阿渚心头一动:撒起娇来行云流水,真像个娘们儿。

      直到他们进临雍城,霍峤都一直乖乖地,不敢多说话,生怕阿渚真的一生气,就把她丢下来了。

      要是不计较他说话时那种偶尔显露的锋芒,阿渚还算是一个合格的旅伴。此时他下马来,给门口的守卒偷偷塞了半包碎银子,也不知说了什么,就顺利地通过了临雍的城门。临雍正为豫王的军马占领,出入都有兵马把守,要查验身份才能通过。

      霍峤和阿渚都不在“良民”之列。

      她跑回燕国显然是钻了赵国内乱的空子,并没有官方的允许,阿渚呢,本身就是贱籍偷跑出来,更不可能通过查验。但是阿渚就是这么有本事,能牵着马,带着霍峤大摇大摆地进了临雍。
      霍峤坐在板车上东张西望,临雍城里面人烟繁盛,但偶尔也能看见有兵士四处游荡,持着戟在摊前招摇,摊主人毕恭毕敬地献上给兵爷们的“孝敬”。

      “这板车太招摇了,要是被乱兵盯上,不仅你的金饼子保不住,说不定你也要被当成流民抓起来。”

      阿渚和她的板车是过不去了。霍峤“切”的一声,不搭理他。阿渚到了一个脚店,把马和板车都带到后院去安置。霍峤爬上楼,钻进客房里头,就趴在窗前看风景。她总是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审视着周遭的一切事物,好奇地想要将这些风物都囊括进自己的眼睛里。
      阿渚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倚在窗边,心想,她才十几岁出头,锦绣堆里打滚的出身,没有见过才会觉得稀奇。又想到方才她戳穿他奴籍的身份,黯然神伤。

      已近晌午,他于是下去寻些吃的,悄无声息地把门带上。

      霍峤在窗前看了好久,突然看见一队兵士横冲直撞地穿过人流,鱼涌进了店内。

      她想到阿渚刚才说被乱兵盯上的事,连忙冲到门前,想要关上大门。但听得外头果然开始吵嚷起来:“听说京城来了细作,就藏在你们店里”。

      有人否认道:“没有……没有的事,小店守法经营,绝不会让细作混进来的。”

      她扶在门上的手顿了顿。

      现在跑,只会更加显眼,况且体力上,她根本不是那一群兵士的对手。

      只能险境逢生。

      她一狠心将门扇敞开来。卷起所有的盘缠躲进床底下。

      士兵的脚步声近了。旁边传来砰砰的敲打声,继而是兵士大声的问训。那些兵士嗓门凶狠,语气蛮横,像雷一样震得土墙都在抖动。霍峤听得声音近了,躲在床角底下,两肩都在发抖。

      士兵们涌入房间,四处走动着大声质问道:“人呢?这是间空房?”

      霍峤咬着唇,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丝儿声响。

      她忽然想到,阿渚去了哪里?他怎么这个时候突然不在了呢?他是不是抛下她走了?彷徨无依的感觉漫上她的心头。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两天乱兵闯进质子府的那一刻。他们拎着剑撞开门,涌进各个房室当中,仆从的尖叫此起彼伏,一声凄厉,便纷纷倒在剑下。有个婢女遭到了凌辱,就在她躲藏的那间房里,她凄惨屈辱的叫喊仿佛要穿彻整个质子府。

      忽然那个婢女安静了下来。昏暗的床底涌入一道含着腥气的涓流……安静比喧闹还要可怕。

      店老板的劝止打断她的思绪:
      “官爷……官爷,你别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这间房里头没人……我们店不会收来路不明的人的。这点茶水钱,您笑纳,就当给小的放一条生路吧,这样下去,店里客人会被吓跑的……”

      动静平歇了。他们并不是真的到这里来查细作的,只是借机敲诈。霍峤惊魂甫定的抚着胸口,觉得一口气险些要喘不上来。她没敢爬出床底,只是倚着床脚,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木然地歪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走了进来,他四处走动,没见到人:“喂?人呢?去哪里了?”

      霍峤满身灰尘地爬出床底。阿渚见到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她终于发出声音来,两只宝石一样晶亮的瞳子里头冒出泪花。这回不是在卖弄可怜,她真的在害怕。她拽住阿渚的衣角,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放开,泪珠从她娇嫩洁白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她红着眼睛,一边哭,一边骂:

      “刚才有兵要进来查房,差点就进来了。渚奴,你真该死,你刚才去哪里了呀。我以为你要抛下我走掉了……渚奴,你不可以抛下我,知不知道?”

      阿渚愣怔地看着她,许久才抬起手来,替她抹去脸上连珠一样垂落的莹莹泪水。他任由她哭着骂着,喊他“渚奴”,拽着他的手臂摇晃。待她一抽一吸地收起泪来,红着鼻头,情绪稳定下来,才抚了抚她的头,用他最温柔的声线安慰她道:
      “好了,你不要哭了。吃些东西吧。”

      临雍不能久留。

      阿渚心里有点遗憾,本来在这里歇一夜,马也可以休息,现在上路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找到地方休息。他甚至有点郁闷地想,如果不带上这个累赘的小质子,去燕国的旅途肯定会轻松很多。
      只是这样,他到了燕国,也很难立足。一个异国人,没有身份,身无分文,能够涉足的路可想而知,这简直是把他又打回了受人奴役的深渊当中。
      他必须把握住眼前这个机会。这个磨人又娇气的燕国皇子,即使不能让他一步登天,但也至少能给他带来许多方便。

      霍峤困了,在后头抱住身下的木板睡着了。一路上再无聒噪声音,阿渚盘算着将来的各种事情,心不在焉地驱赶着马匹。
      天尽头逐渐蒙上一层暮色,一路上没有看见村落,即便是有一两间草屋,里头也空了,只剩下些破烂席子和碎陶片,应是原本在路边卖茶歇脚的摊子。官军和叛军的兵马,哪个到了都不好惹。这些摊子的主人们闻风而逃,只留下这些暂时给行人落脚的地方,接受雨打风吹。

      霍峤醒了。她揉了揉迷蒙的睡眼:“还没找到人家吗?”

      阿渚头也没回:“今晚要睡在外面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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